邱行之自小懂事,没怎么让他操过心,生平第一次,楚成玉面对儿子有种深深的苍白的精疲力尽感,越靠近目的地,连手脚都开始发抖。
后面的车里,护工小声嘀咕:“大晚上的来公墓干什么啊,好可怕。”
楚家的家庭医生皱眉扫她示意不要多言,在这种家庭工作,闭嘴是首要任务,他服务过很多有钱人家,什么腌臜事都听过见识过,早已见多识广,可深更半夜来墓地却还是第一次,他是学医的,不信鬼神,只是难以理解这些有钱人,白天来不行么?
保镖们都受过严格训练,一语不发如全身漆黑的塑像。
前方,楚成玉从车里下来:“我自己进去看看,有需要会打电话,你们再进去。”
邱行之没关车门,这个时间这个位置,能有小偷来才是见鬼了。
从门口到真正的墓园还有一条挺长的路,邱行之慢慢走着,公墓环境一般,路灯的光线惨淡到吓人,洒落下来将邱行之孤单的影子拉成细长的一条,在地面之上轻轻跃动。
月亮早就躲了起来,风似乎更大了,卷起各种已知未知的落叶、枯草飞快掠地而过。
道路不太平整的蜿蜒朝前,直到隐入瞧不见的前方,邱行之的身影越来越远,快要看不清楚。
太过寂寥的地方,城市里很难听到的风声显出鹤唳的质感,如呜咽的哭泣之声,伴着邱行之一路走到尽头。
墓园、小路、背影,楚成玉忽然有种感觉,她儿子走到尽头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猛然一颤,着急忙慌的跟了过去。
她知道儿子来这里见谁,这么深的夜晚,没人打扰。
邱行之穿着黑色的衬衫和黑色呢子外套,什么都没带,来到他此次的目的地,卫予的墓碑是新立的,昨天刚下过雨,理应很干净,他还是掏出一块帕子从上到下擦拭一番,弯着腰,很慢很仔细的擦着。
公墓占地面积很大,可留给每个人的位置很小,如一个个的鸽子笼,整齐的排列起来,每一排之间只能容一个人站立,邱行之个子很高,擦完墓碑后艰难的在墓前盘腿而坐,侧过头盯着照片看了许久,颤巍巍的伸手去摸。
楚成玉站在后面的一棵大树旁边,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儿子没哭,就是坐在那,一手环着膝盖一手摸照片里年轻的卫予。
上次来这里,卫予刚刚下葬,邱行之红着眼睛不停喘气,也没哭,呆了一下午后才回医院,当天夜里高烧送进抢救室,护工整理病房的时候告诉楚成玉,病床的枕头、床单全部湿透,可能是高烧出汗,尤其是枕头,液体浸透棉质枕套,枕芯都湿了大半。
是汗,还是眼泪,楚成玉不敢肯定。
邱行之抓了把被风吹的无比凌乱的头发,喉结连续滚动数下,收回摸墓碑的手,和另一只手一起抱住曲起的双腿,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里。
压抑的、沉闷的哭泣之声被风带到楚成玉耳朵里,她下意识想过去陪着儿子,走了一步又退回。
有些痛苦是任何安慰都没法安抚的,他不需要,至少这个时刻不需要,他只想陪着卫予,痛痛快快哭一场。
心痛那么极端浓稠,以至于无法通过泪腺排解出去,它封闭人的五感,堵塞人情绪的出口,什么都出不来也进不去,直至窒息。
然后他下意识的排斥,想要做些什么来化解这种无法呼吸极痛,最近几天的平静,是他在接收,酝酿,发酵,现在,他可以排出少量的痛苦,他哭,他把心里的东西发酵成可以通过大哭释放的介质,他原来还有痛哭的力气,只是需要一个积蓄的过程。
他会活下去的。
楚成玉在树旁站了很久。
邱行之起身的时候俯身亲了亲墓碑,楚成玉想,她儿子自此大概能“正常”生活、工作,但他很难走出照片里的人带给他的回忆,也许就是一辈子。
卫予有次跟她聊天的时候说,一辈子太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生活不会为谁而停留,不断向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的东西真的可能会是一辈子,真正一辈子结束的时候,会觉得一生不过如此,如此简单匆忙的就过了。
邱行之踩着晨曦走出墓园的时候外头有人来扫墓,望着大清晨从墓园走出的男人纷纷侧目,满眼好奇,他坐进车子,双手搭着方向盘。
副驾驶座位上手机弹出一条来自他们朋友微信群的消息:秦易这个傻逼去国外了,说去找人。
邱行之在后视镜看到自己的脸,胡子拉碴双目比核桃肿的还厉害,嘴唇干裂的直往外渗血,陌生的脸,陌生的神情。
惨淡、灰败,蒙着一层雾气,远处冉冉升起的阳光只在瞳孔中间印出一个小小的光点。
卫予笑着说:“你的眼睛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