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官规矩虽熟悉,但却没什么威严。照例,嫔御亲属恩赦入宫,是可以进些东西的。只这个要接引的女官检验造册后,方准许带入。小女官想去翻胡夫人带的箱笼,胡夫人一看这女官脸嫩,没等她查完便匆匆拦住,嗔怪道:“姑娘查得这样仔细,是不知道我家主君是陛下最信重的胡尚书,觉得我们家里进宫敢带什么犯上不敬的东西吗?”
小女官试图辩驳几句,被胡夫人连消带打、连哄带劝地给安抚住了。胡夫人悄悄塞了个厚厚的荷包过去,“好姑娘,我实在思念女儿,想早些见到胡充仪。剩下的也都是些寻常首饰,咱们省些功夫,求姑娘快些带我进去吧。”
年轻女孩到底脸嫩,悄悄收了荷包,便不好意思再刁难,领着胡夫人一路入了内宫,送至绮兰宫正殿,她便屈身退到外头等候了。
胡夫人松一口气,顾不得与女儿述多少思念之情,只赶忙从那最后一个箱笼里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螺钿匣子。
胡充仪见到母亲被还委委屈屈地想掉泪,见母亲急慌慌的,她眼泪生生忍住,只好奇地问:“娘,你这是带了什么?”
“嘘。”胡夫人偷偷摸摸的,抱着螺钿盒子,先悄声交代,“充仪啊,娘与你爹在外头,如今正极力为你周旋,盼能将你往更高的位置推一把啊。”
胡充仪岂能不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她脸瞬间涨红,并不是害羞,而是想起被宗朔夺权时的屈辱,有些窘迫,她低声说:“娘,这些事你别想了,我成不了的。陛下……陛下很不喜欢我。”
“……唉,这个,娘知道的。”胡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其实她自己模样长得不赖,只是胡尚书天生就是个圆墩墩的胖子,害得他们的女儿肖父,也长了个圆脸。小时候在家里,胡夫人还觉得女儿这样可爱天真,待到嫁入东宫,几年冷遇下来,胡夫人才恍然,女儿的模样,只讨长辈喜爱,讨不得男人的垂怜。
不过,当皇后靠得又不是宠爱。胡夫人给女儿打气道:“娘与爹都帮你想了法子的,你快看看这个。这是个稀罕东西,娘保证,陛下的嫔御们,定无人有这个宝贝!”
胡充仪有些茫然,她接过了盒子,轻轻打开,里面竟是一整副方方正正,刻字却很奇怪的棋子?
胡夫人知道女儿没见过,指着那棋子说:“这个叫军棋,是陛下赐给你爹的。你爹说了,这军棋整个大晋,陛下唯独赐了你爹与豫王各一副,也只教了你爹与豫王如何玩。陛下极爱下这个棋,每尝有烦心事,便召你爹入宫下棋,对弈间便能开拓思路,消解烦闷。你爹是照着御赐的,单独给你打了一套,还专给你写了玩法与你爹的心得技巧。你素来聪颖过人,学这棋定然不困难!”
胡充仪仍怔忡这,她伸手摸着棋子,既感慨于父母的关照,更惊恐于要与皇帝单独对弈的情境。她犹犹豫豫地看了眼母亲,不解地问:“娘,就算我学会了这棋,又……又能有什么用呢?在这宫里……女儿不算年轻了。”
“哎哟,娘的傻孩子。”胡夫人看着女儿耿直单纯的面孔,心里一万个懊悔。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原是为了在京里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过去做大妇的。性子教得平和端方,最适宜做个不偏不倚的掌家大娘子了。可谁承想,女儿被先帝看中,赐给了太子做媵妾。那时候,她教过女儿如何平衡妾室、如何掌理家务,唯独没教的,便是如何取悦男人。
她握着女儿的手,虽已迟了,但该点拨的地方,她总是要说清楚的。胡夫人道:“这个棋,不是为了让你学那些狐媚,去陛下身边乞宠的,而是要你大大方方走到皇帝身边,保存着体面与身份,赢得他的青睐。你通过下棋,可以让陛下看到你的眼界与胸襟,了解你是个有远见卓识的女子。你爹说了,下这个棋,三分运气,七分实力。要懂谋略、有远见,才能下得赢。陛下或许对你没有男女私情,可一个女人,若想做到那个位置上,凭着男女私情,本也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叫陛下看到你的品性与才德。”
体面。
胡充仪听到这两个字,立刻心动了。
她见过仁安皇后临终前,被皇帝剥夺一切尊严的衰落,她自己更是先后在杨淑妃与谢小盈面前被辍落和践踏脸面。
胡充仪时常自问,她渴望的是中宫皇后的权柄吗?
不,她只是想有体面地活着,不被一个陌生女人的喜怒哀乐所掌控和左右她的生活。
胡充仪将螺钿盒子在怀里紧紧抱住,应承下了母亲的话,“娘,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学棋的。爹爹与娘……都为我费心了。”
“你是我们的女儿,不为你考虑,我们还能为谁考虑呢?”胡夫人望着女儿,她知道女儿这些年在宫里受了不少委屈,心疼又无奈。因她们胡家,实称不上是什么权贵,女儿嫁入天家,便是为妾,也是恩典。家里人,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女儿终归是在九嫔的位置上,在胡夫人与丈夫胡尚书看来,能与他们女儿相争的,唯有尹尚书的女儿尹昭容。
只尹尚书无福,除了女儿,膝下再无子嗣。若尹昭容为继后,她的孩子,也就是来日的东宫太子,便不能有多少舅家的助力。皇帝当年便是吃了这上头的亏,定不会叫自己的太子再走这样一遭。
胡尚书与胡夫人信誓旦旦地想,只消陛下能看到他们女儿的德行与才华,如何能不考虑他们的女儿来做继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