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在这时候,正在县城外往回赶。
南安县的县城不大,县城内只有四街三巷,所属的二十几个乡镇都被他走遍了。今日他便是从最后一处水头乡回来。后头跟着灰头土脸的人,正是徐庆。
徐庆骑着毛驴,对前头的虞玓扬声说道:“郎君,我估摸着日子,怕是白霜他们要到了。”
虞玓并未攥着绳,任由着胯下那头温顺的驴子慢吞吞地走,而他坐在背上正摊开张简陋的舆图,正用炭条勾勒着什么。待写完后,他把炭条收进毛驴脖子挂着的小布袋里,卷着图纸说道:“倒也还算及时。”
徐庆笑着说道:“还不是郎君早前要自己先过来,不然倒是能多点人手,不必自己这么劳累跑遍二十几个乡野。”
虞玓道:“多了他们也无用。我毕竟只是县尉,不当越俎代庖。”
这衙门中管事的自然是县令,再往下辅佐的便是县丞,只多数时候县丞是个虚职。而管着勾检县政的是主簿,最终治安刑律等庶务都归于县尉。
县尉就是做庶务的官职,虽主管的是治安之类的杂务,可按律条来说,征收税务,审理案件等事却也不是做不得,只是通常在一些较为富庶的县里,这个职务常常是有两人承当。
“虽然乡村的详情核实有些繁杂,可若是要换算下来,您来做倒也是无妨。只是非得是拉了那徐三石和刘鹤下水,才总算能支使得动那底下的胥令,可当真是小鬼难缠。”徐庆有点闷闷不平。
当日郎君初到南安县,是先快马加鞭而来,在县城中待了些时日才去赴任。郑寿铉作为一县之长,自是给虞玓接风洗尘。底下那些个佐贰官杂官瞧着,在那杯筹交错间仿若个个都是好说话的人。
可翌日上任,虞玓不过是要些交接的文书,那下头的胥令却是开始推三阻四。
库房的人说是签押房要开了条才能去取,去了签押房却说得是吏房的人恳首了才能给开条,再去了吏房的胥令寻那签子,却得了个非是库房书吏画押不然无法开单的说法。
徐庆作为随从,跟着虞玓忙进忙出,简直是气了一肚子火。
在长安有哪个敢这般甩郎君的脸子?!
虞玓淡淡地说道:“郑明府是个弱性的人,此消彼长,这是必然的道理。”他望着前头黄土朝天的土路。
就算是在南安县的县城,这样的道路也是如此狼藉难走,待到下雨的时节,那更是狼狈不堪。
“不过您先是捅了那户房的马蜂窝,再去逮了那贼人入狱,把郑明府都惊动了。这两趟下来,衙门有些人看您的目光明显是不大对劲。“徐庆是世家出身的家奴,在来往应酬见识过的事情多了,却少有看到这种还未做事就已然露出狰狞的姿态。
虞玓慢吞吞地摇头,“徐庆,莫要拿那些矜持高贵的世家作派来衡量衙门胥令的做事。他们素日里面对的都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百姓,少有那般勾心斗角的姿态。南安县的胥令能盘结成现在这般的势力,那得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如那勾检的刘主簿已经年过半百,可算得上是老刘了,可县衙与县城中多是称呼他为小刘主簿,那是为何?
自然是前头还有个老刘。
刘主簿的父亲退下后,这主簿的位置就轮到他的儿子来做。
这祖祖辈辈都是衙门里的官司,虽不是正统的官员,可这种顽固的扎根,在无法遏制的时候,远比一个无能的县令要来得强硬。
“可您虽然简单快速地处决了那两房的事情,但那是因为您出其不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证据确凿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也因为您不打算深挖这才草草了事。他们心中必然是不甘的。现在不过是蛰伏,暂且让您经手,要是待日后……”徐庆絮絮叨叨,看来甚是不放心。
小包与过所的事情不过是个暂时压下,只杖责了几个当时管事的胥令,并责罚了管事的令吏陪同虞玓在外头走乡串镇,并未牵连到后头的人。
虞玓一路听着徐庆的担忧牢骚,等回到衙门前头,自有那门子小步跑来,同他说了那车队一事。这态度远比之前的冷淡要热切得多。
虞玓略一点头,淡淡道了声有劳,这才同徐庆一同进去。
门子守在外头,看起来有些晕乎乎的。旁的门子龇牙说道:“你莫不是被那县尉给蛊惑了去吧?可莫要忘了,他最近可是几位主簿典吏的眼中钉。”他虽说着这般僭越的话语,不知不觉中却不敢同之前那般直接,不自觉压低了嗓音,像是怕被人听了去。
小门子咕哝:“……他同我道谢了?”
这话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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