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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摩挲着墓碑上的刻痕,矮身的背影看不出此刻的情绪,而站在身后的白霜在让人把东西悄悄放下后,就带着人退开了一段距离,给郎君留下独处的空间。

虞玓慢吞吞从那篮子中取出了毛笔与朱砂,一笔一划开始给这褪色得毫无痕迹的刻字墓碑描红。在写完字后,他起身自篮子拿出了镰刀,开始清理起小土包周围近乎要挡住的植株,不过他只清了坟墓前头的那一片。

“阿娘说你惯来喜欢四处的景致。”

总该给墓碑留个空地来看看外头。

清理杂草,点香,烧纸……虞玓一步步做来不紧不慢,就像是与往日所做的日常事务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在那火苗舔舐着纸钱的时候,透过那飘飘摇摇的烟雾看着那墓碑,有那么一瞬间虞玓宛如流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色,既像是怀念,又像是苦闷,鲜活得仿佛是虚构而出的变化,在被烟熏的酸涩中他眨了眨眼,柔和的色彩从眉眼中褪去,重又覆盖了一块冰层般看不透。

在纸钱烧完前,虞玓都跪坐在墓碑前安静地看着,直到那些火苗在失去了燃烧物后渐渐消退,终在无声吱呀中消去了最后的火势。虞玓取了竹筒,拔出木塞绕着那堆燃后的灰烬倒下,在确保不会复燃后,似乎这场拜访就已至末尾。

虞玓再度抬手碰了碰墓碑上鲜红的名讳,宛如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是位好丈夫,却也不是位好丈夫。”他顿了顿,随即微弯着眉眼,就像是在同自己说道,“罢了,那是你们两位的恩怨。”缠缠绵绵是如此,爱恨交加也是如此,这一转眼也就数十年过去了。

他站起身来,定定了看了两眼,旋即转身迈步,淡淡地说道:“回去吧。”

虞玓扫墓归来后,并没有立刻启程离开鸣鹤镇,他懒懒地窝在书房里看书,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滚落了一地的格子残影。

有族内的老人寻上门来,像是已经洞悉了虞玓回鸣鹤镇的来意,同他说起了迁坟一事。

虞玓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的做法,平静地说道:“家父意愿如此,还望见谅。”

那老人被管家送出去的时候,还一脸愕然……怎会有人不愿入自家祖坟的呢?至少当初在隋朝灭亡后,虞世南可是重新把他的长兄侄子都迁了回来!

那假虞晦的棺材自然是在虞玓归家后,就由虞世南亲自提了家书送回,请族内的人请出来移到祖坟外去了。

可虞晦若是不愿……那当初为何要落叶归根,若是愿意,那为何要留下遗愿不肯入祖坟?

虞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霜站在门外看着管家和族内老人的离开,轻声说道:“郎君,他好似并不相信。”

虞玓淡淡地说道:“阿耶的坟墓就在鸣鹤,距离祖坟的位置也不过步履能至的距离,族内的人自然是不想他流落在外。”他踱步在屋内走,像是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阿娘不愿入虞家祖坟,而他……自然也是不会入了。”

白霜微怔,像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会是这样的缘由。

“那……”她下意识张了张嘴,但是在看到虞玓的脸色后猛地吞回了想说的话。那毕竟是郎君的隐事,刺探太过并非好事。

虞玓平静地摇头,“不必有何顾虑,那是他们彼此的恩怨。阿娘不愿作为阿耶的附属归于虞家的祖坟,却其实也不多在乎自己身后事究竟有无所谓的供奉。而阿耶许是对阿娘怀有愧疚,病逝前夕虽是在鸣鹤落脚,却从不打算归于祖坟。”

他大抵是留了一个合葬的念想。

只不过徐娘子在临终前终究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就连虞玓在那些古怪语言的小册里面虽然找到了虞晦坟墓的地址,仍是没有发现其他的话语。

或许世人以为夫妻死同穴是一出佳话,若虞玓有此举动自然是会博得美誉。可徐娘子不想,虞玓万是不会因为所谓的好名声而违了她的主意。

虞玓握着卷轴踱步,于地板打下一层薄薄的剪影,光影间飘着微尘般的浮絮,他斜眸望去,清幽的宅院并未被夏日的炎热穿透,仍是带着老宅悠远的气息。

这人的念想……总是得惦念着,多记着几分,多记着些话,就如同那人还在世上。

虞玓在老宅躲懒了数日,本是打算多住些日子,可偏生这族里的人认定迁坟是一件大事,这落叶归根总归是一生最后的归宿了,如何能因为一句遗言就撇开不管呢?故而那劝说的人自然是前涌后继,让虞玓不堪其扰。

他本就是冷性的人,被骚扰多了脾气自然是不好,管事在其中周旋也冷汗都要下来了。二郎的身份自是尊贵,可这些族内的宿老也是不能开罪的……正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虞玓打算离开的消息一经传出来,他是最赞成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