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代楚王,总是死于水中。公子庚望着水波上的烟霭,又开口了。我以为父王是不同的,不曾想应在了夫人身上。
死于水中,这不是很寻常么?楚国的地界,树上是水,房中是水,空气里都是水,无日无夜不拧着人的脖子。灵旗想从哥哥脸上找出一些悲伤来,却找不见,哥哥像只是空虚地坐着,一副躯壳,内里都是茫茫的水泽。
灵旗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说,哥哥想见大海么?
公子庚茫然。许久之前,夫人曾与我说过,海上仙山,有不死之药。也许她去求仙药了。
原来如此。灵旗哦了一声。他的母亲,自生下了他就没管过他,做什么都不稀奇。他知道哥哥与母亲之间有过一些对话,他不感兴趣,他不愿意听。
公子庚看向他。灵旗,你总以为我与夫人有染吧?其实,当年我虽然迎接夫人入宫,却并未见过她一面;新婚之夜,父王便直接……过去了。
公子庚低下头,瞳仁里倒映着水波。他说,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他说得那么直接,又那么坦然。
那你呢?灵旗下意识想问。你可不可怜你自己?
他抿着唇走近一步,便看清哥哥手中正把玩着一面旗子。是上回让他跳舞,做来顶用的彩帛,粘连在削平的木枝上,哥哥将它左转转、右转转,那彩帛上的龙凤便迎着风追咬彼此,哥哥一时看得入神,像是外界连绵的雨也不能惊扰到那一对快活的龙凤。
灵旗却觉得冷。穿了厚实的衣裳,却仍然冷。似乎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已永远失去了母亲,失去在这无知觉的水底。而哥哥就像母亲跂而望之、求而不得的仙人,只是凝着神说了一句轻飘飘的,可怜。
就让母亲去死了。
他想母亲想找的并不是仙药,而是那一面云表风里、呼雷引电的灵旗。可那真正的灵旗已经沉没在滔滔的江底,这世上只剩下太子灵旗。
太子灵旗,永远劣了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