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的雪还在下。”温峥用火盆暖着手,“依我之见,再过一个月,便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再熬一个月,百姓会不会受难?”萧阁问道,他这话其实还包含了一层对傅弈亭的警惕,除了暴雪不可控制,如果傅弈亭还为出军强征粮草,那对于大秦百姓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温峥沉默了片刻,照实回答,“探子来的消息是,他没答应罗刹国的要求,仅从世家大族那里买了一部分粮。现下整个大秦,都在这一片风雪中硬捱……算他有点儿良心,没强征百姓的口粮。”
萧阁蹙了蹙眉,“就算如此,冻尸饿殍也一定不少。”
温峥看了他一眼,“恐怕是的。”
萧阁深吸口气,“不能再拖着了,这是在拿无辜百姓士兵的性命做我们胜利的筹码。”
温峥张口想劝,湿风卷积而来,冷的他一个寒战,终归没有言语,算是默许和赞同。
“明日邺台点兵。后日,北上伐秦!”萧阁将手中杯子落于桌上,斩钉截铁道。
吴军进入了这几年当中最亢奋的时刻,齐兆瑞率军进入川蜀之时也没有这般令人激动,因为强秦与川军不可同日而语、等量齐观,虽然如无此次天助,胜负难定,可自古以来,哪次历史之变革,没有天时地利的推动呢?
上古涿鹿之战,即有“应龙蓄水、风伯雨师”之因素,风沙埋没蚩尤;到了西汉,一场厚雾将高祖从白登山解救;三国混战之时,赤壁借东风自不待言……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天机降临,也只有强者可以把握得住,萧阁这些年来的辛勤努力与扎实铺垫,造就了吴军强大的实力。
银甲渡江,船舱里压着满满当当的湖稻,降者一律不杀改收,一切以百姓生命为重,相较于攻克川军的狠辣稳准,萧阁对秦地的行动,已是极致怀柔。有兵士笑言,这哪是去打仗,分明又是去赈灾罢了,咱们王爷就是做惯了菩萨!
即便如此,萧阁却又是几个昼夜未眠,他一是担忧秦军负隅顽抗,给双方都带来不必要的惨痛伤亡,二是惦念着傅弈亭,他那样的性子,难免做出些极端之事。
他真想即刻冲到龙门与他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但又怕此举刺激到他,让那狷狂之人更难接受……
包括温峥在内,萧阁身边的将领都已渐次带兵北上,唯他还留在扬州,等待着最后的消息与结果。
十月初八的清晨,白颂安一大早便从外面回到王府,萧阁正将拿着那凤首箜篌放进匣箱里去,他以后也定是要北上的,此时焦灼不安,索性开始收拾起物件儿,身侧的竹林被雪压得吱呀所响,更显得府中静谧。
白颂安深吸口气,缓解了一下自己万分激动的心情,努力使语气变得平稳,“主公!大秦皇帝已经下诏……秦军降了!”
萧阁猛然抬起头望向他,手指被箜篌上的钢弦头儿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登时便涌了出来。
“主公!”白颂安心中一涩,忙进屋寻纱布给他包扎,他每天瞧着萧阁长吁短叹,其实也琢磨出了个一二,这些年主公心里的结,无非就拴在秦皇身上……
待他出来时,萧阁已回过神来,急切地嘱托道:“颂安,我的手不打紧,你快去传令给豫地齐将军,叫他看住了傅弈亭,断不能让他自戕!!”
白颂安发愁道:“行宫目前还是大秦的禁军在看守,我们的人过去少说也要两天……傅弈亭若真存了这个心思,恐怕也是拦不住的。”
“去备马。我……跟父王道个别便北上与大军汇合!”
白颂安领命而去,萧阁稳了稳情绪,转身上了石桥,向左拐到广陵王府清泉深处的出阙泮台上,此处自萧文周病逝之后,便无人来过,落叶盈尺,被风一卷飞旋的老高。
萧阁推开一旁那扇陈旧的雕花木门,里面还是原样摆布,与他幼时无异,东侧书立桌椅寂然,西南角画着劲松的香炉落了厚厚一层灰烬,床帐已掉落下一半,看起来太过颓靡了,与它主人生前的整洁清雅迥然不同。
萧阁走过去拢起墨蓝色的帐帘,挂在铜钩上,他对着床榻轻声道:“父王,我不负你所望,大夏已灭,南北归一……可是,可是我丝毫都不欣悦……”
他脸上一颗晶莹泪滴滑落下来,转身坐在榻上,用极小的声音说,“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父王,他若真的自尽离世,我该怎么活下去……”
屋室静空,自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良久,萧阁才自嘲地轻笑一声,“是啊,为了吴军,我也不得有轻生之意;为了百姓,我当宵衣旰食不敢懈慢……可能这条命,从不是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