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生命在流逝,江湖中的爱恨情仇便从不断绝。萧阁心里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仇恨,继而又是深深的无力,恨又能如何,报仇又能如何,斯人已逝……就任他们逃脱么?谁又能甘心……可复仇与大业相冲之时又会如何选择?……
萧阁自认身处高位,较旁人清醒透彻,可他现下头脑中的混乱念头都在敲击提示着自己——他并不较他人高贵,不比他人聪慧,他不过是最平凡的芸芸俗子,生死面前,任谁也无能为力。
“师哥……”往日娇俏今日凄切的女声颤抖着响起,萧阁再抬眼之时,戴着面纱的窈窕女子已冲到了青龙面前,将他僵硬高大的身体紧紧抱住。萧阁听着朱雀的哭声,已是心痛如绞,又深知她的痛苦会比自己乘加百倍,因而反倒镇定了些,摇晃着撑起身来,向崖岸后方走去,意给他们二人留一些告别的空间。
温峥已在不远处等候了,他的面容也极度阴沉,瞧见萧阁缓缓走来,便上前一把扶住了他,“主公……”
萧阁带着泪光抬起头来,却是狠狠一震,温峥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不谙世事地打量着周遭一切,萧阁看着他黑如墨棋的明亮眼眸和光洁如珠玑的额面,心里已全明白了,这样俊俏灵巧的容颜明显是傅家子嗣的特征。
萧阁在极度的悲痛中猛然捉到一丝欣慰,他忍不住去触碰娃娃嫩滑的脸颊,那娃娃也不怕人,捉住他的小拇指便紧紧攥住。感受到娃娃温热的体温,萧阁心中一荡,几乎又要落泪。
温峥不去看他的泪眼,只低声陈述,“以青龙的武力,是可以走脱的,但为救她们母子,他寡不敌众……”
“存活的帮众还有多少?一同集中在广场上吧,想要什么归处,我们都尽力安排妥当。”
“……不到百人,如果主公不出兵救助,酋云会恐怕便要灭门。”温峥应了一句,停顿了一会又道,“我怎么瞧这孩子眼熟?”
萧阁惊异地抬起头来,温峥既这样问,说明他已知道了八九分,萧阁微启双唇,却不知该如何去讲。
“青龙便是傅家三子?”温峥叹了口气,“因此主公才一直缄默么?”
萧阁不得不承认,对于有些事情,温峥的敏锐在自己之上,他轻咳一声开口,“他和傅弈亭之间有些积怨,如果他的身世被人所知,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而……”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温峥眼神中闪过一丝狠绝,“主公,你应是渔翁,并不是维系和平的使者!”
萧阁无言以对,温峥又叹道:“为何主公待他傅家的人,总是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主公,我当真很寒心……”
“我没有……”萧阁没什么底气地反驳道,“除了那次傅弈亭在扬州我没有动手,此后我都是……”
“别忘了克夏之时他是怎么背叛您的,也别忘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温峥敛了那丝恨意,语气变得诚恳,“世间容不得二虎,南北统一大业,足以凌驾一切!望主公以大局为重!”
“凤池,我会的,该行动之时不会手软。”萧阁应下,却见朱雀已自崖岸上缓步走下来,因而停了话头,肃容点头致意,“夫人……节哀。”
“夫已逝,这称呼也不必叫了吧……王爷还是称我朱雀为好。”朱雀面纱上被泪浸湿大片,然而一双哀恸美目中却投射出坚毅之光,语气听起来也还掌得住,经此浩劫,她已再不是昔日为自己师哥醋意大发的少女,而成长为一位坚强的母亲。温峥知道他们有话说,便将娃娃放到朱雀怀里,自己到旁侧树林中望月回避。
“此次多谢王爷相救……”
“别这么说……没救得了他,我当真心中愧疚……”萧阁垂泪。
“不……这次若能侥幸跳脱,此后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麻烦……太多人盯着流云秘籍了。”朱雀嘲弄地苦笑道,“此次惨案,是有内鬼的……你们清点尸体之时没看到白虎吧?”
萧阁头脑中轰然震响,浑身都开始战栗,“是他……早知如此,那年不该将他放回来!怪我,都怪我!”
“王爷不必自责,未来的事情谁能预测知晓……没有他,他们照样能……”朱雀不忍再说下去,因而换了话题,“其实我倒要感谢王爷,自你来过,师兄他……心里轻快了许多,这几年性情不再那么阴郁,过得也舒坦了,以前总是心事重重,像要马上去做什么可怖的事儿一样……”
萧阁听罢,便知青龙对朱雀隐瞒了身份和复仇之事,想来他压抑了多年的仇恨从自己这里开泻出去,自然较从前轻松许多,最可惜的是无法再给予他一个当年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