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青点头,坐回到木杌上,二人用指腹蘸了酒,在桌上各写了一字。
手掌移开之际,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那两字正是一“秦”一“萧”。
“你已经决定好了吗?”陆延青重重叹了口气,起身负手而立,看着亭上雨珠儿从飞檐上滑落。
“还没有……”苏云浦方才的欣喜已经荡然无存,“罢了,让我……再好好想想……”
桌上的花雕冷了,那“秦”、“萧”二字酒痕也逐渐消失不见。
那夜骊山也下了雨,翌日清晨,萧阁起得很早,湿润清新的气息随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林间草芬松香,沁人心脾。转过回廊便是骊山正中的观凤台,他迈步过去,发现有个人也早在槛外立着了。山风乍起,那人衣袂被卷得老高,正凝神在眺望远处的临潼,连萧阁走过来都没发觉。
萧阁顺着他眼神望去,发现层层山麓上,凡是清泉转角之地,都有一棵劲松相伴,他不禁轻声感慨,“缭松临泉,倒是相合相宜。”
傅弈亭回眸看了看他,“是我父王的喜好,他说若松间无泉,便肃穆中少了灵动,泉兀自流,又太轻佻了些,两者放在一起,才是极雅致的。”
萧阁听着,总觉得有些熟悉,他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萧某府中好像也有这么一棵劲松伴泉,此前未注意过,现在听启韶一说,反倒觉得巧了。”
“上一辈喜欢这些,我倒没这个雅兴。”傅弈亭从背后缓缓抻出金雀鞭来,“我喜欢玩这个。”
虽然郦元凯一再强调让他藏隐锋芒,但是此刻晨光明媚耀眼,傅弈亭还是忍不住想要卖弄炫耀自己的武艺,因而麂皮皂靴一蹬,踩栏飞起,手中金鞭袭日破云而出,画出层层半透明的金色弧圈,似能与旭日一争瑰丽。金鞭已然璀璨夺目,他那爽利英武的腰身动作也煞是好看,矫健之中不输优雅,轻盈之中频展劲力,令人目不暇接。
萧阁望得入神,却见那人纵身翻下了悬崖,他怔了怔,忙上前两步向崖下瞧去。
傅弈亭余光看到他过来,嘴角轻牵,虚踏着初晨云海旋跃几周,又借着鞭策凌石之力腾跃起身,恰好落回在萧阁面前。
这样活动一番,萧阁才发现他其实还是少年模样,一身的薄汗蒸腾出松香的气息,脸庞仿佛也不再那样凌厉,口鼻间粗重喘息的热气隐隐拂在自己脸庞上。此刻萧阁突然觉得与他亲密了些许,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缓过神来,萧阁又戒备地向后退了半步,“早听说秦王善用鞭器,这几下龙蛇交舞,遁地入天,确实漂亮。”
傅弈亭盯着他腰间双刀挑眉,“萧王也让傅某开开眼界?”
“武艺实在稀松……就不献丑了。”萧阁笑着指了指山亭中央放着的箜篌,“倒是可以弹琴博秦王一悦,方才我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鎏金凤首箜篌,在大夏可不超过三架……”
傅弈亭眯眼笑道:“秦地乃中西部交通要塞,这从西域传过来的宝贝,傅某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萧阁走上前去,轻抚着琴头金红色的鸟喙和髹浅棕漆的琴身,“巧的是,萧某的府中也有这么一架,是先考从敦煌带回来的。”
傅弈亭没说话,他隐约听说过父王与萧文周在敦煌、云滇一同为政的旧事,想来这琴便是那时得来的。
再抬眼时,萧阁已落座在席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弄琴弦,清泉流云般透亮澄澈的音韵泄出,箜篌音色清雅空灵,与山间美景极为相配。那袅袅縆縆乐韵自耳而入,浸透脑海,涤荡心怀。傅弈亭看着他弹琴时文雅又略带疏狂的仪态,不觉已是痴了,直到曲到尾声,他才想起来,此曲为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阮籍所作的古琴谱《酒狂》,不想用箜篌奏出是这等韵味!
生这样的狐媚相,弄乐抚琴地勾引谁呢?
傅弈亭先是不屑,继而又想起此曲暗讽当时朝廷昏庸黑暗、政局险恶,与当下情形几乎别无二致,自觉好笑,这家伙竟用这个方法来劝诫自己。
傅弈亭只当没听懂,拍着手直白浅薄地夸道:“好听!比那些琴女弹得还有韵味!”
萧阁见他不上套,自笑了笑,将琴放在一边。
“怀玠兄,骊山想是你也呆够了,那便下山瞧瞧可好?” 傅弈亭也在席上坐下,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云鬓冰肌的漂亮侍女走上前来,持一壶煮水为他们烫茶。
“下山也好。只别太张扬了。”温峥两日前暗调了兵马来到咸阳,萧阁倒不急着回广陵,因为据传书来看,扬州那边一切还算妥当,就不知道那朝廷的苏云浦会不会为自己所用。
“这我明白,只带几名近卫即可。”傅弈亭指腹碾着金雀鞭上的刀刃,“秦地的达官贵人爱穿蜀锦,傅某也喜爱的紧,这些天有一批精品运至咸阳,怀玠兄有兴趣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