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游终究登基。
朱越听着云梦传来的一个个消息,琢磨:当年先辈掌管天下,曾有过梦日入怀的传说,但仅此而已。到秦子游这儿,各种吉兆层出不穷,倒显得老天爷都不待见朱家皇室。
到隆冬,新帝往姑苏来。朱越原先想逃,但一日晚间,他睁眼,看到面前有只金光璀璨、能口吐人言的机关小雀。那小雀在他面前飞了一圈儿,见朱越尚怔忡,于是张口讲:“陛下要封你做侯爷,你可莫要跑了!”
说完这句,就扇动翅膀,从窗子离开。朱越独自在床上,守夜的宫人又不知到哪里躲懒。过了片刻,他似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下了龙榻,赤脚踩在地上,往窗口去。
这是最冷的时候,朱越一身中衣,风吹来,浑身都瑟缩。那小雀却未飞远,而是仍然停留在梢头。见到朱越探来的视线,小雀“啾啾”叫了两声,再度振翅而飞。
朱越茫然地想:这是什么?
正思忖,又蓦然愣住。他眼睛睁大,难以置信,看着云上盘踞着的那条巨龙。一身鳞片璀璨,与那小雀一般无二。角似鹿,头似驼……朱越的牙关“咯咯”,被巨龙带来的威压震慑,几乎喘不过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雀盘旋在巨龙身侧,二者一起远走。
是往东。
云梦方向。
朱越咽了口唾沫,痴痴地站着。到天亮,却是从龙榻醒来。朱越疑心,自己日有所思,于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可一张口,忽而觉得喉咙干涩、沙哑,宛若染上风寒。
倘若不是梦……
他歇下逃走的心思,沉默地在姑苏等候。皇宫寂寥无人,院中一地枯叶,无人清扫。
待到岁末,秦子游走陆道,抵达姑苏。朱越保持着陈家天子最后的体面,出城,交玉玺。他疑心自己发疯,但恍惚之后,却又与那个荒唐的夜晚一样,听新帝封他为“陈侯”。
朱越听着,觉得肩头的担子骤然一松。
他带出了几个用惯的宫人,之后,便堪称两手空空,被新帝手下之人打包去侯府。朱越并不伤心、愤懑,更有些新生活就这样开始的轻松。
新年是在姑苏宫中过的。
年前便有消息,说郭渡成日
炼丹,不知今夕何夕。这倒也还罢了,可那日晚间,守炉的小童睡去,又有邪风刮来,刮倒了炉子。整件事传得神乎其神,不知从哪儿有流言出来,说这是上天在助新帝扫平障碍。一时之间,民间对秦子游的呼声更高。
郭渡被活活烧死。他与自己的老对手一溺于大泽,一亡于凶火,也算一种“缘分”。
秦子游听着,拧眉,说:“这果真是巧合?”
李君昊知他有疑心,但他飞信符给几个留在奉阳的修士,都说的确如此。李君昊想一想,提议:“子游,若你仍不放心,便让黄裳去看一眼。”
秦子游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的确觉得不对。”
李君昊挑眉。
秦子游说:“你我的修为已经许久未变了。”
李君昊沉吟,“这倒是。”
秦子游看他,说:“有件事,我从未告予旁人。”
李君昊看他这般说,跟着正色起来:“什么?”
秦子游垂下眼帘。
未至弱冠之年的天子,穿一身玄色龙袍,龙袍上是细细绣出的祥云、金龙。李君昊原先觉得,秦子游性格多少带些跳脱。但穿上这身衣裳后,便似多了几分沉稳。
秦子游:“那年夏,刘兴军队打入兰曲,你记得否?”
李君昊:“记得。”
秦子游:“他们活捉了孙泽,瓜分孙泽所有藏品。在旁人看,姬卓取了一枚玉牌,赠与刘家娘子。但在这之外,他还寻到一本心法。”
李君昊屏息静气。
秦子游淡淡说:“那之后,过了约莫两个月,姬卓引气入体。同一天,修士们开始能感受到灵气。”
李君昊错愕。
他喃喃说:“竟有这种事?”
秦子游:“我先前问师尊,怎会如此。师尊倒是未说什么,可这秘境,俨然是吴国开国那段岁月,围绕姬卓,也理所应当。”
李君昊考虑片刻,“你的意思是,姬卓现在死了?”
秦子游说:“也可能未死,而是有了新机遇。”然后往奉阳郡去,对郭渡做了什么。
李君昊静默,因为秦子游的话,内心冒出无数念头,颇有些毛骨悚然。秦子游想一想,记起曾经被赵开阳用来确认闵月踪迹的寻踪阵。他记起:其实有办法确定姬卓而今身在何处、有
何际遇。
他有一个女儿。
然则刘静不过稚童。楚武帝都因为取心头血的痛苦,卧床良久,形容枯槁。刘静一个孩童,又会如何?
秦子游心想:这不过是一个秘境,其中都是已故之人。
又想:即便如此,刘静……不过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