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不可以吗?”南希有点好奇。
“牛奶对部分人群来说会导致腹泻。”亚伦解释道。
这时候,他身后的米哈伊尔像座小山一样弯下腰来,从手里提着的篮子箱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她,咧嘴笑道:“这是今天早上烤的苹果酸奶馅饼。节日快乐,南希、妮可、莫妮卡。”
“谢谢。”南希说。
“节日快乐!”妮可和莫妮卡抬头欢呼道。
亚伦打了个手势,南希很不好意思地催促着两个女儿进了商店。等她们出来,亚伦才带着米哈伊尔进去采购。隔着玻璃,亚伦能看见莫妮卡和妮可偷偷打开纸包尝馅饼,被母亲训斥了之后又掰了一大块塞进母亲嘴里。
两人买了很多糖果、巧克力和饼干,装在一个大袋子里,在子爵小姐家门口分了手。亚伦提着手提箱进去找乔伊斯,米哈伊尔则去当他的“圣诞老人”。现在他是有家要回的米哈伊尔了,维克菲尔德的冬夜又湿又冷,他不能在晚上出门。
拒绝了三次乔伊斯留他过平安夜的邀请,亚伦拎起药箱下楼,可米哈伊尔迟迟没有来。他不得不试探着把腿伸进冰冷的阳光里,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连开口道别的礼节都不愿遵守,捏着简直要被冻掉的鼻子往米哈伊尔的方向大步走去。
但是行程并不顺利。亚伦中途重新辨别了三次方向,才沿着七拐八弯的小路找到了米哈伊尔,中途放弃了鼻子也放弃了鞋子,袜子被泥水和雪水打得透湿。米哈伊尔背对着他,跪坐在一面墙前祷告,于是他的满腔怒火一下子被打湿他的袜子的积雪浇灭了。
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本来也不该有米哈伊尔。
他带着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微笑,静静地注视了少年的背影三秒,脸色一变,大步向前在他身边跪下:
“发生了什——”
米哈伊尔在发抖。他念的是《太阳神典》中为亡者祝福的悼词。
他经常哭,但很少这么害怕。他的面前是两具尸体,从僵硬的程度和周围的环境来看,亚伦认为这个孩子是当着米哈伊尔的面断了气。而坐在已经化冰的积雪里的、大概是这个孩子的母亲的女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但并没有久到清洁工干完一轮的程度。
米哈伊尔抹着眼泪,全然忘记自己还缠着绷带,脏兮兮的手把头发弄得一团糟。他那双炽热的手紧紧抓住亚伦的胳膊,呜咽了半天才发出声音:
“亚伦、亚伦……我该怎么办呀?”
“别害怕,米沙。”亚伦往前凑了凑,将自己送进他怀中,好像这么一来就可以代表地上的孩子得他拯救,“我知道,我知道。这种事很常见。”
“不应该很常见!不要说这种话,亚伦!”米哈伊尔哆哆嗦嗦地抱紧他,任性地说,“我不想见到……不想遇到这种事。可、可是……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他走过来,对我说他饿了,我就给他面包和和糖果,一点也没感觉到……他不肯吃,要带回来给他的妈妈,我就跟在后边,想让他暖和一点。然后……然后他坐下去,就死了。”
亚伦吻了吻他的脖颈,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正常的吗,亚伦?怎么看都不对,哪里都不对。就像是……就像是祂在嘲笑我、惩罚我、非要给我个教训不可……否则人为什么会那样死掉?我在联邦都没见过这样的——”
“我见过。”亚伦重复了一遍,“我见过。我再说一遍,这种事很常见,米沙。所以我不希望你多想,米哈伊尔。如果太阳神只是太阳神,那么祂是在惩罚世上的每一个人。”
米哈伊尔任性地抱着他,继续小声抽泣,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亚伦也只好尽量忘记自己冻僵的膝盖,尽量把躯干往米哈伊尔身上贴去,尽可能地偷走一点热量。他一边拍着米哈伊尔的背,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八份报纸,其中三份正好拼凑出一整条新闻:
十二圣徒的首席女祭司、“红月祭司”伊莎贝拉阁下,上周在烈阳城向信众宣读了一系列指令,并声称如果诺伦、伊里斯、艾登等国持续迫害太阳神的圣徒[注],教会将枕戈待旦,不期待但随时做好第四圣战的准备。她的这些行为受到了许多人的质疑,尤其是在圣子已经三年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情况下。
原本教会还有点权威,但是随着凡人技术的发展和魔法优势的下降,人们还是多多少少、在心里生出了怀疑的种子:这个时代的“圣子”究竟是经书里的那位,还是一种新的赎罪券?
亚伦看得想笑,因为他忽然觉得似乎无论是伊莎贝拉还是仇恨都已经是离他非常遥远的东西了。他抱着米哈伊尔,教会想要,凡人也想要,而米哈伊尔就在这里堕落,为一对母子的悲惨遭遇哭上几十分钟,然后就会站起来,拍拍裤子跟他回家,准备平安夜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