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页

“他很难过。”伊莎贝拉轻声说,“他瘦了好多,成天跪在礼拜堂里,要么就是一边哭一边在修道院里游荡,还酗酒,眼白都变黄了。但是,米哈伊尔,你不知道红月帝国究竟如何,也从没有真正认识马修。”

米哈伊尔看着她,耸耸肩:“所以请您给我讲讲。”

安娜苦恼地说:“可是你以后也不会去那儿呀。你会带你的爱德华兹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吗?”

“不会。”米哈伊尔笑了起来,“安娜,你又不是伊莎贝拉,不会叫我对着每一句话做解读吧?”

“唔……倒也是。”安娜从三层架子上摸了块栗子蛋糕,整个塞进嘴里,也不嫌甜腻,“让我想想……嗯,我基本上待在安南河畔,偶尔会去海边走走,先说点有趣的吧。

“安南河畔的土地是最好的,罗嘉山脉根本就是矿山,它们靠得又近,那边建立起了不少工业城镇,几支蜡烛、一间牢房和一条‘其克提’鞭子就可以叫人工作一整夜,奴隶们通常活不过三十五岁。百分之一的人口占据了建设得最好的百分之八十的土地,基本上都是诺伦人和教会驻军啦。奴隶们住在工厂和矿区,都是义务劳动和‘主动工作’的,倒是比渔船上的好过点。还有些人挤在一块儿,跟誓约城的贫民窟挺像的啦,诺伦人好像就喜欢干这事。

“说到这个,最近几年,诺伦的中上层阶级很流行各种俱乐部,这风气也被那群遭到放逐的强盗带去了红月。我嘛,作为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厉害的圣徒,当然很受欢迎,经常去打牌喝酒。诺伦人还挺大胆的,给我演示巫术呢。”

米哈伊尔做了个“请”的手势,心里却有点失望。

“一个小小的伪装法术。诺伦巫师用这种手段伪装成红月奴隶,在起义军中挑拨离间。”安娜得意地说着,站起来去拿了瓶他的水彩颜料,洒了一点在净手的清水中,又在水盆两侧摆上黄色和粉色的蜡烛,“其实对我们来说效果不怎么样啦,糊弄一下凡人倒是不错,诺伦人在当地的巫术上头吃了亏,马上招募巫师以牙还牙,我们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是一盒非常淡的绿色颜料,米哈伊尔用它给爱德华兹少爷的眼睛铺色,到最后会呈现出一种新鲜柳条切面的色泽。

安娜对着水面念了一段颇为绕口的咒语,是古亚巴顿语的“给我遨游的自由,如怒风焚尽四方”,依次睁开一只眼、闭上另一只。几分钟后,她褐色的大眼睛变成了浅绿色,只有瞳孔中还有点金光。

“我学会了。” 米哈伊尔点点头,彬彬有礼地举了举酒杯,“那么,在你眼中,马修又是怎样的人呢?”

“哎呀,在背后议论弟兄可不是好行为!”

“你已经说了。”米哈伊尔指出,“我们之前说的一切都是议论大家的坏处,安娜。更何况,要是你真如你所说知道一切,你认为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还算得上是——圣殿的孩子吗?”

“难道不是吗?”安娜眨眨眼睛,咯咯笑起来,“难道很多吗?米哈伊尔!只是那么几年,你以为我们活了几百年,打了多少次仗了?”

米哈伊尔愤怒地看着她,很快颓丧地耷拉下了肩膀。

见他服软,安娜也心软了,岔开话题说:

“在评价马修之前,我要向你介绍一种白人监工在黄金洲广泛应用的刑具:‘其克提’。‘其克提’是晒干的生河马皮中最锋利的边缘做成的鞭子,看起来像螺旋拔塞器,一般用来抽打不愿工作、没法工作的奴隶裸露的臀部,通常二十五下就会让人失去知觉[1]。从第一个戴罪的诺伦贵族被放逐进黄金洲开始的四百年间,‘其克提’已经直接或间接夺走了不下两千万红月人的性命。

“如你所知,马修的武器就是一条秘银和龙皮制作的‘其克提’。他很小的时候被伊莎贝拉带进教会,一直为她工作。他曾向无数吸血鬼挥鞭,鞭打犯人、鞭打白人,其中不乏一些贵族。后来,他也回过洪灾平原,和诺伦、伊里斯在当地招募的公安军人一样腰悬‘其克提’,站在无数怀抱希望和梦想、冒着无法完成工作的风险前去膜拜他的黑人面前演讲,告诉他们……知识、礼仪、勤劳的重要性。”

安娜还要继续说下去,米哈伊尔却低下了头,难过地说:

“他只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笨蛋啊。我说,安娜,难道亲手杀死的红月人有我害死的联邦人那么多吗?”

“我不是这个——”

“但这是事实啊,安娜。”

两人沉默了半晌,米哈伊尔抬起头来:“我想你不是来找我喝酒的,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