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千钧挠挠头,说道:“这我自然明白,只是……”他看看方靖远,明明是个谪仙般道骨仙风的人,平日在百姓眼中更是温和善良救苦救难的模样,真正到了沙场之上,设计埋伏,出手狠辣,毫不留情的模样,竟是连他都自愧不如。
果然,还是因为纥石烈志宁坏了他的洞房花烛夜,着实惹恼了小方探花吧?
他们一行不过五百余人,一则是因为海州的骑兵并不多,二则是担心人多更容易暴露行踪,反正他们的目的是设伏拦截,并非正面迎敌,先前也都是以恐吓为主,若是纥石烈志宁真走砀山山谷那边的,他们顶多也就是炸下些山石,能埋了一半金兵就不错了。
所以方靖远才特地让人在山谷路口写下那行“血字”,就是料定纥石烈志宁生性多疑,想得越多的人,就会不惮以最恶劣的形式来猜测他的埋伏之地。
可人的思维总有盲区和惯性。
作为纥石烈志宁,其实已十分谨慎,选择了在他看来最安全的道路,但偏偏他的对手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将领。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在冰河上做手脚,就是想到了,也未必能成功。
可方靖远不但这么想了,还这么做了,他让人准备的□□,是从水师那边要来的。大宋的水师中早已装备了火炮和水下□□等火器,只是平时都用于跟海盗的海战和跟金兵的水战,谁也没想到他会拿去炸冰。
这段河流河阔水深,本就是黄河的主干道之一,哪怕水面冰封千里,可水下的潜流涌动,到开春之后时常会有凌汛发生。
而方靖远让人在上游凿开冰河,看到冰下的鱼儿蹦出来之余,等到砀山山口燃起狼烟,就知道纥石烈志宁中计,唯一能走的最便捷快速回南京的就只有这条冰河。
原本只要在冰河上前行数里,绕过这座山,就可以上岸直奔南京,此地距离南京也不过快马一个日夜的功夫。
就这区区数里的河道,□□从冰下炸开冰面,让他们彻底折戟沉河,永无归家之日。
方靖远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很绝,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
总有人要去承担这些责任,哪怕是那些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甚至愿意投降的金兵,他也没有放过,或许会被人骂冷血,被人指责杀戮过重,可谁敢说,这些人手上不曾沾过宋人的血?他们若是活着回去,思及近日兵败之耻,是会怕得离开再不敢杀人,还是更加凶残地举起屠刀挥向那些更加弱小的大宋百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方靖远微微一笑,说道:“九郎,我要负责的,是你和这些跟随我的士兵们的安全,我不能给我们和砀山的百姓留下任何后患。以后你也要记住,在战场上,切不可心慈手软。”
“知道了!”霍千钧提起□□,挽了个枪花,威风凛凛地说道:“这你尽管放心,如今徐州的金兵都知道我霍九爷的为名,看到我的大旗一亮,都得望风而逃!”
“真的?”方靖远深表怀疑,若是没记错的话,上次他还被金兵追得躲藏在人家的地窖里,出来之后,浑身上下臭得换洗了整整三大桶水才洗干净。
“那是当然!不信,等回去的时候,咱们路过徐州,你看我亮出招牌来,吓唬吓唬那些金兵!”
霍千钧算了算行程,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若是在徐州耽搁了,你回去晚了,阿璃等得急了肯定要找我算账!”
“这你不用担心,阿璃已经北上山东那边,去帮辛使君攻打胶州半岛了。”方靖远轻笑道:“徐州那边,我们倒是真要去看一看,说不定,还正好能碰上完颜允中和泗州的人呢!”
“泗州?”霍千钧一想起自己当初攻下灵璧后,久等援兵不来,徐州被围,生生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被那些猪队友所拖累,战败丢城,身边的兄弟和战友死伤大半,到最后也没几个活着回到海州的。
事后才知道,是泗州的邵宏渊和楚州制置使见他拿了头功,心有不甘,故意拖延出兵,坐视不理。
而现在,他们设计挑拨了完颜允中和纥石烈志宁火并,金国内乱,纥石烈志宁弃城而逃,死在方靖远的手里,邵宏渊难道又要趁机来捡便宜,浑水摸鱼夺取徐州?
“邵宏渊那厮,这是来抢功捡便宜的吗?”
见他一提邵宏渊就气得咬牙切齿,方靖远摇着头笑道:“哪有那么多便宜好捡,徐州的城防当初你也参与了,你以为有那么好攻的?要有那么容易,我又何必费心费力地让完颜允中去打头阵,白送他个城吗?”
“呃……那你说泗州的人……”
方靖远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淡淡地说道:“他们可不知道这便宜不好捡,浑水摸鱼惯了的邵宏渊,就算我劝他,也未必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吧!”
“你还劝他?”霍千钧气哼哼地说道:“这种无耻之徒,你管他去死啊!他要想死你就让他自己上,何必浪费口舌去劝他。”
“你错了。”方靖远笑眯眯地说道:“其实他有时候跟纥石烈志宁一样,最相信自己的判断,对他们来说,忠言逆耳,我越是劝他不要去徐州蹚浑水,他就越是觉得我要拦他的财路和立功之路。”
“以己度人,他若是看到这等机会,也绝不会让我参与。泗州比海州离徐州更近,我若是不拦上一拦,怎么能赶在他前面夺下徐州呢?”
霍千钧恍然大悟:“他这种人专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你劝他是为了跟他抢功……啊!你是故意的!”
“没错!”
方靖远的笑容一如明月清风,看得人赏心悦目,可眼底毫无笑意,冷冷得带着冰河中凛冽的杀气,足以让人一眼就冷得从头到脚底生寒。
“我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