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璃一怔,“啊?我没事……”
“真没事?”方靖远皱着眉头打量着她,定定地看着她干裂的唇瓣,上面已干涸的血痂,绝不是裂口那么简单,道:“阿璃,你我既已定亲,以后便是一家人,若是你心中有事,我都无知无觉,那与路人又有何异?同样,我也不希望你将我当做外人,有什么事自己忍着受着难过,也不肯告诉我……是不相信我,还是……”
“都不是!”岳璃惊惧地捂住他的口,生怕他再说下去,只是自己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出口,泪水已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
“啊,你别哭啊!”方靖远没想到自己才说了两句,竟然将她“吓”的哭了,平日那般坚强的女子,流血都不带流泪的,突然落泪让他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眼泪,说道:“你若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我只是怕你心里有事……”
岳璃仰起头来,感觉到泪水流入口中的苦涩滋味,深吸了口气,方才说道:“徐州府衙大牢的火……是我放的。里面关押着明日待处决的将士……”
方靖远一震,先是向左右看看,发觉其他人看到他们两人“相拥”之时,早已回避得无影无踪,这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阿璃,我们回去说。此事……不要再对其他任何人说起。”
岳璃咬着唇,苦涩无比地点头。
回了府衙之后,方靖远先让人准备写粥饭,这边给他俩留一份,其余的送去医学院那边给赵士程父子和霍千钧,虽说那边也有大食堂,但终归比不上府衙这边的伙□□细,尤其是赵士程重伤之下需要好生调理,霍千钧和赵不弥也需要好好调养一番,才能恢复元气。
安排停当后,他才拉着岳璃去了书房,听她细细讲这一日一夜在城中的经历。
听到纥石烈志宁竟打算用大宋将士的人头来作为震撼徐州百姓之用,悲愤之情涌上心头,方靖远简直对那些个开门揖盗的蠢货恨到了极点,若不是他们当时就已被金兵斩杀,在城门口被成千上万的金人铁蹄践踏成肉泥,死得不能再死,他都行将这些人鞭尸扬灰,都无法一解心头之狠。
就因为那几个蠢货,累得成千上万的将士惨死,多少无辜百姓受苦。
岳璃哽咽着说道:“原本……原本他们还能活到今日,才会被金人斩首。可我……我不忍……我看到他求我,求我帮他们了断……是我放的火,是我杀了他们……我闭上眼,都能看到他们身上的血,还有火……”
她终于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这一日一夜,要照顾赵不弥,要逃出徐州城,要跟方靖远会合,要赶回海州,一口气压在心底,不敢说,不敢触碰,憋得那口血一直闷在喉间,直至此刻,才能对他说出来,也只有当着他的面,才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方靖远叹口气,拿了块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擦去她嘴角的血渍,又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水。
“先漱漱口,清清嘴里的血气。想哭就哭好了,在我这儿,不用怕丢脸。”
岳璃抿抿唇,直到此刻,才能感觉到嘴唇干裂的痛楚,温热的茶水流过唇间,在口中转了几圈,带走那股让人难受的血腥味,方靖远已递了个水盆过来。
“吐这里面就行,千万别咽下去,那就漱口用的。”
岳璃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哪怕定亲之后,这种举动在他面前,仍是让她感觉十分不好意思,头都几乎抬不起来。
“谢谢。”
“跟我就不用客气了。”方靖远习惯性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却发觉她换了女子发髻后这样会搞坏了人间的发型,只得无奈地轻轻拂过,说道:“我早跟你说过,我可不喜欢什么举案齐眉的说法,客客气气的,只会让我觉得你把我当外人了。阿璃,这事儿不怪你,换了是谁在那个时候,不会比你做的更好。”
“可我……我若是能再强一点,若是能救出他们,就不会……”
“你还想多强?”方靖远叹道:“人力有极限,你又不是超人,也不是神仙。要怪,只能怪那些出卖他们的蠢货,怪那些折辱残害他们的金兵,如果你没有动手,他们只会被剥夺最后尊严,受尽酷刑后被当众斩首,甚至……连人头都会被拿去筑城京观,还警告我们这些胆敢反抗和夺回属于我们自己土地的人。”
“京观……”岳璃打了个冷颤。
她听阿爹说过,当年汴京沦陷,死伤无数,金人将皇宫付诸一炬后,还将当时守城将士的人头斩落,堆筑城塔,称之为京观,极近羞辱之能。后来金兵撤走后,不知何时被人暗中焚毁,方才让这些烈士的头颅入土为安。
可那些冤魂留下的记忆,让每个见过听过的人,都不寒而栗,只要提起这两个字,便如噩梦一般。
时隔三十多年,难道又要出现同样的场面?
“我虽烧了府衙,可他们……他们会不会再拿其他人开刀?”
方靖远面色一冷,说道:“不会了,你们出城前,我已安排人送了封信给纥石烈志宁,以沂州俘获的金兵与他交换俘虏。他若不想金国皇帝对他再生忌惮,就得把这些人换回去。”
岳璃一怔,忽地握起了拳头,后悔地说道:“那……若我没有放火,他们是不是也能被换回来?”
方靖远摇摇头,说道:“那些人……是他故意留下杀鸡儆猴,让徐州百姓不敢再接受我们招揽,甚至给他做走狗……为虎作伥的那些伥鬼,都是这么来的。哪怕被欺压的再狠,只要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就不惜为虎作伥,去欺骗和坑害其他人,来替自己受苦。”
“更何况,那些里,很多人就生在金国统治时期,根本不知宋人和金人的区别,民心教化,非一日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