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工头咬舌封口,就是怕自己受刑不住,说出些不能说的来。
辛弃疾也没辙,往个废人身上撒气也不是他的作风,干脆让人把他和其他几个工人一起送去大理寺,自己留下来跟方靖远一起善后。
相比那些被带走的人,方靖远更在意的是先前被他们撞翻的架子,或者说,架子上晒着的字模。
那木架分三层,每层上面放着一张铁板,铁板已被清洗干净,依然带着浓稠的松香气味。在铁板上堆着数百个独字“印章”,皆是用橡木刻成,字面上还沾着未曾洗净的墨迹,正是先前方靖远收拾了的那些纸张上刻印的内容。
虽然一百多年前的杭州印刷工毕昇已经制造出泥活字,改进了印刷术,但到了方靖远所在的这个时代,依旧以雕版印刷为主,活字印刷非常少见,他原本怀疑记载的真实性,直至此时亲眼看到实物,一时见猎心喜,挨个拿起来摆弄翻看,连此行真正的目的都差点忘了。
“这是《竹书纪年》,”辛弃疾看了几眼,比他更为惊讶,“朝廷命令禁止传播的伪作,竟然还有人敢印?”
方靖远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一般人是不敢,但只要有用,总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虽然不清楚《竹书纪年》是什么样的“”,但刚才翻到的那一页,他只看了一行字:“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后面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出自宫里那位的意思。
当初金兵南渡,完颜亮号称投鞭断流,要以临安为陪都,享尽江南繁华富庶,大敌当前,高宗眼看无将可点,纵使后悔当初冤杀岳飞也晚了,这才忙不迭地立了赵昚为太子,借口身体不适要禅让于他。
可谁能想到,他刚得了禅让美名,又不必承担抗敌之责,一介书生的虞允文竟然在采石矶守住江口,完颜亮死于乱军之中,金国闹起了内乱,一时间无力南征,竟让赵昚“白捡”了个帝位。
缓过劲来的赵构,眼看着已成定局,哪怕当了太上皇,心里仍是不自在,名义上是退位禅让,可实际上还是总想着把揽大权,宣扬孝道
的首要一点,就是要赵昚对他既“孝”且“顺”,不可违逆。
可赵昚也不是那等甘当愚孝傀儡的傻子,双方博弈之下,这次临安府乡试就成了战场之一。
争夺人才民心,制造舆论风向,千年前的老祖宗们,玩得一点儿也不比信息时代差。
他略略一提,辛弃疾立刻明白过来,当即将那些印好的书页收拾好打包,又里里外外搜捡了一遍,确认再无遗漏,方才松了口气。
“这事儿……可有点麻烦!”
他刚回到临安,虽荣耀加身,载誉而归,然而高宗给他的官制不过七品,既无实职,亦无兵权,显然并没有打算再用他北伐,他心心念念的收服故土,拯救乡民的壮志,就这么一天天消磨在等待吏部任命上。
如今两帝博弈,他这样的身份夹在当中,只有当炮灰的份。
可方靖远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保皇党,他才拉了人入股,现在看到危险就退,似乎也太没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