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脸上的红肿指印还没消下去,正对镜生气时,忽然外面来传:“太太,官媒婆成奶奶递帖子进来求见。”
将手上脂粉盒子一摔,邢夫人脸子掉下来:“什么成不成,叫她滚!要提亲的先送五万进来!”
传话的婆子一噎,暗地里摸摸袖子里塞的小锞子,硬着头皮又回禀道:“太太不知道,这成媒人了不得,她本姓苏,可就因为做媒做的极好,经她的口说作的亲都和和美美的,所以现今王公百姓都称她为‘成奶奶’。这位并不好请,既能劳动她,许是就是那种合适的呢。”
邢夫人还是懒懒的,依她心里想的,老爷的话放出去这几天,也有那种白凑热闹的递帖子,可都是动嘴不动钱的,料想这个也如此。
正还端着,回廊里忽然传来好些脚步,还有贾赦哈哈大笑的声音。唬的邢夫人立刻从绣凳上起身,就见贾赦老脸上净是喜色的进来:“咦?官媒人呢?”
贾赦在外厅里问,边问边望进卧房来,眼见里面并无圣人,这老家伙的神色就跟六月天气似的忽的阴沉下来。
邢夫人忙摆出笑脸来:“老爷也知道了?我才叫人去好生请官媒人进来。”王善保家的的忙对那通传的婆子使眼色,那婆子这才转身出去。
大老爷这才和缓了些,正要在太师椅上坐下,忽又打量一番邢夫人居住这三间小正房,皱皱眉头:“将官媒人请去花厅。”
直到与成媒婆说过话,邢夫人才知道贾赦因何高兴,原来真有冤大头愿意拿五万银子娶二丫头,竟还是转着弯儿沾些亲戚的人。
邢夫人一面咋舌一面心下就盘算起来。
贾赦却急命置办酒席,言说亲家老爷随后一时半刻就要登门的。
果然不多久,已先递进来名帖的陈子微就带着杜仲亲自登门了。
这原不合结亲的步调儿,只是都中少有不知贾赦放出去的妄语的,成媒婆背地里皱皱眉头,十分看不上贾家这行径:若非杜家大爷当日在镖局时对她家有恩,她孙子如今也与杜大爷交好,成媒婆是如何也不肯替作这样的媒的。
陈子微不仅是三品大员,还是皇亲国戚出身,这在最乱最黑的盐窝里闯炼出来的狠人,赦大老爷这等老纨绔绝非对手。
贾赦也光棍,在看到五万银票时眼睛就放了光辉,当下就应了亲事。
将女孩儿放这样的老子家中,多一日都不安心,陈子微修长的手指摁住装银票的匣子,皮笑肉不笑道:“这是聘银,应在纳徵递交礼书的时候再奉上才是道理。”
赦大老爷不敢抢拿,又不肯叫到嘴的肥肉离眼,想了一想,眼珠儿一转,赔笑道:“我原早看好杜哥儿,我们两家既然都愿意,孩子们的命格都是极好的,这婚呐也不必合了。哥儿年岁不小了,料你们着急,不如即刻挑了好日子,过礼亲迎都可简些儿来,倒很不必弄那些虚声势。”
说罢,就命准备笔墨纸砚,要把今日就当做文定之日,叫陈子微当场写下聘书就算数了。
陈子微从善如流,铁画银钩书就聘书。写完后,就将笔给贾赦,做请的姿势:“不若贾翁书一笔聘银据条儿来?”
贾赦虽觉受辱,但看陈子微大有“不写就罢手”的意思,也只好写了。
这两师徒并未久留,说定诸事就告辞而去,留下贾赦又有些悔意:这女婿虽依言给了聘银,却好似不好拿捏的样子。
只是这时可由不得他后悔了,内里才作准了亲事,成媒婆就命鼓乐鞭炮在宁荣街上放起来,一路放到剑兰街大三进的杜宅门口。
此时连邢夫人也顾不得昨晚的仇,喜笑颜开的道:“二丫头竟有这福气!谁能料想今年她就出门子了,这大喜事我得去禀告老太太……”
贾赦听了暗忖,的确是如此,二丫头的资质能换五万银子已不错了,好不好的日后再作计较,如今且先赎回印信来。赦大老爷赶忙打开银匣子,见那银票可巧还就是抵押官印的那家钱庄。这就更容易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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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兰街杜宅,陈子微师徒两个方说了会话,家人就进来回禀:“宝丰隆钱庄的段掌柜求见。”
师徒对视一眼,杜仲命:“请进来。”
原来杜仲当日行镖时三教九流的交友极多,都中有名的钱庄银号都打过交道,这位宝丰隆银号的二等掌柜段斤就是能论些交情的。杜仲送给贾赦的大额银票也是在宝丰隆兑换的,因怕这种银号留有暗记,将骗子手里拿来的那四万八千银票颇倒了几手,料钱庄应看不出来才是。
段掌柜快人快语,放进来就表明了来意:“听说杜爷落准了与贾大老爷家的亲事?小弟正为此而来。”
当下便把贾赦银钱不凑手,赊借银子,今日还钱的事说了:“这贾大老爷不肯全还了现钱,倒把两处辽东的庄地抵了二万两。一个约近六十倾,另一个小些,约有四十多顷,依如今的田价儿,倒比二万银子贵重一些,只是地方在辽东,少不得折些价儿。原本将这个庄子挂去官牙行,废些功夫也可卖出去,但小弟想着先来问一问杜爷可有意要买下来?杜爷若有意,直接拿二万两出来,我只当贾大老爷全还了银钱就是。”
杜仲听他这话,便知这是人家的好意。如今朝廷对田地管的愈加严厉起来,不许官员勋戚兼并侵占民田,连封爵都不再赐田了,宗室王爵诸子年十五赐下的王府庄田,亦由从前的六十顷缩减为十六顷。如今买卖交易的大块庄田都是从旧日世家勋戚手中流出来的。比如江南甄家一倒,查抄的他家的田庄才在户部统管的牙行挂出来就被竞抢一空——朝廷如今官卖抄物,都不是由户部定准价格了,而是以“唱衣”的行事,价高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