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二鼓,灯市上才渐渐散了。
这晚,杜云安逛遍灯市,又看过花炮棚子,还亲手放了两样“线穿牡丹”“金盘落月”的特色烟火,可谓是心满意足。
至于半途遇到的那位气势不凡的宋师兄的大哥,杜云安只转过了“宋师兄继兄”的念头就罢了。杜仲倒是向他师弟多问了两句,知道这位“谢玉京”现是京营的游击将军,很了不得。
回到家中,众人又热热闹闹的用过一碗糯米芝□□仁馅儿的元宵才各自回房。隔壁只宋辰一人,杜仲便十分不肯叫他回去,仍叫他去住东厢:“你非外人,安安叫你声二哥都使得,何须避嫌?”
宋辰连忙摆手,俊脸涨得通红,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想做什么二哥的。只不过到底也不舍的离了这院子,僵着背往东厢走,杜仲还在他身后说:“一会子我们杀两局再睡。”
“杀两局?”云安奇道,心里好笑宋师兄还怪害羞的。
杜仲最近棋瘾颇大,可他妹妹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臭棋篓子,杜仲可不敢招惹,忙笑道:“你宋师兄素喜睡前手谈几局,我陪他。”
杜云安只在用围棋的黑白子儿摆五子棋上很拿手,因此一贯佩服那些个走一看十的人,便向东厢扬声笑说道:“我见过两本好棋谱,下次抄来给宋师兄。”迎春那儿有不少棋谱,这回她们三个姐妹还从荣府书纸库里翻出来好些霉蛀的来。
宋辰耳根子发烫,装作淡定的道谢,却也没假装客套的说甚不用麻烦的话。
好棋谱?杜仲就看他师弟一眼,打定主意要从师弟那里拿过来——反正师弟的棋风一贯悍勇,以势不可挡取胜,想来是不爱时下讲究“以静制动”讲究做局的棋谱罢?
他正自盘算,悄悄向他师弟做个“给我”的动作。宋辰垂下眉眼,不接他师兄的那茬儿,背过身去无声拒绝:给我的!
杜仲狠狠看一眼,才回身跟妹妹照例说会子家常替她消食攒困劲儿。云安因把贾家大姑娘要出宫嫁人、王夫人做媒、李夫人打算之类的事情告诉她哥哥,杜仲将那个什么贾瑞先搁进心里,面上只不肯提起,只扯别的话说:“这么说,那位贾大姑娘要嫁的人就是宋师弟的兄长吗?”
“宋师兄的兄长?”杜云安疑惑。
“今晚上咱们不是遇到了吗?”
云安睁大眼睛:“那个谢玉京?”这世上难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吗?
杜仲好笑:“你方才只想着顽了罢,你宋师兄不是说他大哥名鲸,字玉京了么。”
杜云安使劲回想了一番,果然今晚上只剩下一颗顽心了,连模样都想不起来了,光记得是个高大男子——与宋师兄差不多高罢?那时宋师兄挡在她前面,云安现在就只想起来宋师兄的背影。
“安安别想了,与咱们也不相干。”杜仲也不过随口一说,谢鲸是外男,安安会用心记住才怪呢。
后悔没看两眼了,云安扼腕,那可是将得“贵妃下嫁”的奇男子呐!她心内腹诽,一时又觉着京城真小。
不一时,杜仲就把妹妹撵回房休息,他自往宋辰的住处走,脸上的神情已从和煦冻冰上霜了。
东厢房门未闭,宋辰单手搭在炕桌上,盯着眼前半残的棋局发呆。
“今日不下了。”杜仲心内装着事,少见的无甚下棋的兴趣。
宋辰拈起一枚黑子,低声道:“师兄在想那位‘贾瑞’之事?”
杜仲剑眉微扬,回头望了一眼这里与堂屋的距离,“你听到了?”
宋辰点头,看向他。
正如杜仲留下宋辰时说的那样,宋辰已然是杜家的一份子,听着了也不妨。
宋辰坦荡荡,杜仲也不矫饰,淡声道:“事关安安,我得确定那个‘瑞大爷’不会纠缠或者胡说才行。”贾家那些老爷少爷儿们的品性可大都不咋样儿,别无端端惹上一身臊。
师兄弟俩艺高胆大,这晚上就摸到了贾家族人所在的街巷,此时尚不很晚,这几日又无宵禁,因此倒叫本只是先来转一转的二人很容易得知贾代儒一家的住处——杜仲和宋辰方到代儒家附近,就听到了合着偶然间响起的炮竹烟花高一声低一声的人声,一个老者高声喝骂,一个男子磕磕巴巴的背书声,还有个老妇人口口声声“瑞儿”“瑞儿”的心疼叫唤。
“这人家里不打紧罢?”两人向路过归家的行人问。
“哦,又是儒老太爷教孙子背书呐!”几个才晃悠回来的醉汉摆手冷哼:“放心罢,没什么事儿!那家里的老太爷又管教孙子呢——初一闹了一回,大元宵节的又闹,显摆他会教孙子读书嘛!多早晚都不叫左邻右舍的安生……”
听到这些,师兄弟两个倒松口气,这户人家的老爷子管教如此严厉,量这贾瑞也不敢闹出什么风波来。
做哥哥的安下心,自觉去了桩心事。可那个不想当人哥哥的却仍不肯放下,总想要亲自看一眼那‘瑞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不容易杜仲杀了一盘棋自去睡了,宋辰只睡不着,索性悄悄出去散淡散淡。这一散淡,就到了贾代儒那小院子里。
贾瑞方背完了一篇书,哆哆嗦嗦的钻进被褥中取暖,此时夜深人静,他只要一进床帐,就忍不住又翻那本春宫,边动作边助兴一般嘟嘟囔囔的说些“妹妹嫂子好人儿……”的下流话。
宋辰藏在屋后,露在月光下的半张脸铁青铁青,拳头随着里头污言秽语越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