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楼前。疏长喻率先下了车,吩咐车夫就在楼下等着。
门口那老鸨长了双惯会识人的毒辣眼睛,只一眼,便知道这马车中的客人非富即贵,是得好好伺候的主儿。待疏长喻扯着戴文良下了车,老鸨便亲热地迎上来,先给他二人一人行了一礼。
“我听人说,你们家的杏花酒是兆京一绝。”疏长喻虽未来过,但和那束手束脚的戴文良比起来,可是颇为游刃有余,一边往里走,一边同那老鸨交谈道。
那老鸨一边风姿摇曳地引着他往里走,一边笑道:“兆京一绝自不敢当,但这楼里的酒就像楼里的姑娘一般——爷您若喝了,定是唇齿留香,念念不忘。”
“今日我二人来,便是冲着这酒的。”疏长喻笑道。“不过你们这儿的规矩我也懂。便随便来两个弹曲子的清倌就好。”
老鸨连忙应下,又问道:“二位爷是坐大厅,还是寻个清净包房?”
疏长喻问道:“过些时日京中便要重新考校湖州乡试考生,你们这儿定是也住进不少吧?”
老鸨忙应是,接着从善如流道:“爷既要寻这风雅,奴就给爷安排在那群书生隔壁可好?”
疏长喻笑着点头。
待那老鸨派人引着他们上楼,戴文良跟上来,低声问道:“你还说自己是第一次来?好你个疏敬臣,那如何这般熟稔?”
疏长喻闻言挑了挑眉,道:“不过依样画葫芦罢了,谁会像你这童子鸡一般做派?”
疏长喻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那个活了两辈子都仍旧是童子鸡的人不是他一般。
待他二人进了那包房,便隐约能听到隔壁高谈阔论的声音了。没一会,侍女便将杏花酒并几盘小菜送了进来,又过了片刻,两个清倌一个抱琵琶一个抱古琴,走了进来。
两个清倌先向他二人行了礼,自报了名字。疏长喻也没注意听,便抬了抬手,示意二人坐下弹琴了。
戴文良却是皱着眉,盯着那抱琵琶的女子多看了好几眼。
疏长喻一眼便看到了,笑着打趣道:“怎么,比你家谢二姑娘还好看?”
戴文良连忙收回目光,狠狠啐了他一口。
不过,他心里却有几分犹疑。这抱琵琶的女子,看着颇为眼熟,像是上次他和几个同僚来青楼,陪着其中一位一度春宵了的红倌儿。
他心想,许是看错了。
他便和疏长喻坐在那儿,饮酒谈了会天。
这家青楼的杏花酒当真一绝,入口绵软而不辛辣,咽进喉中,便自有一番蕴藉,教人回味无穷。疏长喻笑道:“他们家开青楼还真是亏了。这酿酒的手艺,怎么流落到烟花之地了呢?”
就在这时,隔壁争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隐约听到一个带着青涩的舒朗男声道:“这天下当是天下的,而非皇上一人的。孟子便有言,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般说来,便当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一番言论。掷地有声地传到了隔壁来,就连大字不识的戴文良都愣住了。
片刻,他小声问疏长喻道:“孟……孟子真说过这话?乖乖……他咋没被砍头呢!”
疏长喻心中也大为震惊。乾宁帝本就不喜孟子,一度在朝中禁谈孟子的言论。而这人,居然敢在公众场合里大谈孟子之言,甚至能说出“民贵君轻”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疏长喻重活了一事,前世做的也是把君权踩在脚下的事。阴差阳错的,他的观点也和这人不谋而合——他们做臣子的,不是替君王效命的,是替天下众生效力的。
但这话,纵是疏长喻都不敢说,更何况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疏长喻喊来门口的小厮,道:“去隔壁,将方才说话的那位公子请来。”
疏长喻一身缂丝长袍,外披锦缎大氅,腰悬白玉,芝兰玉树的,一看便是个兆京城中的世家公子。而他身侧的戴文良,更是仍穿着在宫里当值的中阶武官服饰。那小厮是谁都不敢得罪的,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去叫人。
那小厮过去没多久,疏长喻便听到那边的谈论声顿时矮了下去,许是听到小厮说了什么,不过几息之间便鸦雀无声了。
片刻后,那小厮重新推门进来。
他身后跟着个青年,身上穿着身布料粗糙的直裰长衫,头发简单地束在发顶。这青年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五官清癯俊俏,身姿挺拔如松。
“在下方余谦,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有何贵干?”他进了包厢之后,干脆利落地躬身行了一李,声音清洌洌地,问道。
方余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