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事……是希腊文吗……”尼禄声音低弱地问。

“拉丁文。”罗德展开羊皮卷,指甲在纸卷上刮出沙沙声响,“我可看不懂那些虫子一样的字母。”

尼禄病痛的脸上有柔和的笑。

罗德铁丝般的眸线扫过羊皮卷,念出一串字正腔圆的拉丁文:

“俄狄浦斯悲愤地抓挠自己的脸颊。他的眼睛红得滴出血泪,乌黑的发丝在以惊人的速度变白。他状若失智般疯癫,他的视野里一时间挤满了所有的魔鬼……他用他粗壮的手臂推开侍卫,嘴里吐出炭火般烫口的诅咒:‘噢!我是多么的不幸!我是被天神弃绝之人!是不清洁的母亲的儿子……’”

尼禄想了想,闷声说:“我读过这个故事。”

罗德无声地思索一会,继续念道:

“他就象一只断了头的蝇虫,在宫殿里无序地跑来跑去。他问他的妻子去哪儿了,一会又改口,说不对,那是他的母亲,是他和他的儿女们共有的母亲。等到他推开卧室的金门时,看到了王后吊死在那里,脖子下的细绳还在左右摇摆……”

罗德忽然顿在这里,冷锋般紧闭的双唇静止。

“怎么不念了?”尼禄的一顶卷毛竖起,在他腰间晃了晃。

罗德的指甲抠紧卷边。

他是阅历丰富的复活之人,对命运的不遂人愿有刻骨铭心的感悟。

他端正一下姿势,往下念到结尾:

“俄狄浦斯从王后的裙袍上取下两枚金别针,狂乱地往眼里刺去。他每刺一下,迸出的鲜血就沾湿他的胡子,好象雹子一般簌簌而落。他边刺边嚎叫道:‘你们再也看不见我所受的灾祸、我所造的罪孽了!你们从此黯淡无光!’

悲剧和灾难全落到他身上。即使痛恨他的人,见到他这般惨状,也会留下怜悯的眼泪……”

尼禄不安分地抽动几下。他揽着罗德的腰,衰弱地趴在他的腹部。

疟疾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体力早已经耗费殆尽。他乖巧地趴在罗德身上,很快就睡着了。

……

阴雨天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灰蒙,好象刷上了一层死人的骨灰。乌云象骨架一样浮在其中。

阿格里皮娜身披祭祀时穿的白袍,手摇银铃,定定地站在神龛前。

地面上的砂石被浸湿,呈现出幽冥般的灰黑色。在灰蒙的天幕和污黑的地面之间,她象一根冥顽不化的白棍,强撑在黑灰之间。

她扯动戴在头顶的白头纱,罩住了素净的脸庞。

尼禄感染疟疾已经七天了。她每天都要为他祈福。

“医药之神埃斯库拉皮奥,以汝医棍作万能之器,挽救吾子性命于冥河边界……”

她虔诚地重复着这句咒语,将白蜡烛燃亮,稳稳地放置在神像前。

待到蜡烛燃尽,她如岩石一样沉重地转过身,视线一下子就撞上庭院里的不速之客。

阿格里皮娜的瞳孔一瞬间如蛇眼般紧缩。

麦瑟琳娜穿着艳丽的红裙袍。她的红指甲油亮至极,嘴唇抹了红藻制成的口红,好象在流血一样鲜红。

她们俩一红一白针锋相对,在色泽暗沉的天地间,就象两抹误入其中的色彩。

淡漠很快就在阿格里皮娜脸上伸展。她隔着轻薄的白头纱,冷若冰霜的脸孔若隐若现。

“看来我应该换一帮看门的奴隶了,他们瞎得连一个来意不明的人都不拦!”她说。

麦瑟琳娜勾起一丝狡猾的笑。她今天兴致极高,盛气凌人的话语象尖石一样,一颗颗从她唇缝间吐出来,好象她在说话时能有来自灵魂的力量:

“因为我是最尊贵的皇后!比你这个寡妇更有资格发号施令!”

阿格里皮娜神情冷淡。她将神龛上的帷幔捋顺,头纱被风吹得象一团滚动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