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叶秋生念起流传千古的名诗,他向前一步步走,直走到石台左面才停下,宽大的儒服袍袖翻飞如鹤。
石台左面,一条窄窄的栈道被人工开辟出,于陡崖壁上向黑暗中盘旋延伸而去。
“天梯石栈的确勾连了,地也崩了山也摧折了,可壮士却死得连真正的姓名都不能留下!”叶秋生冷冷地看着面无表情,似乎无动于衷的百里疏。
“灵星神!狗屁的俗世神明!狗屁的凡人知州!”
叶秋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如刀。
“那是我太上长老!”
——那是我太上长老!
叶秋生的声音冲破呼啸的长风,带着压抑后爆发出的愤懑。
他声音那么那么地愤怒,这种愤怒不是冲着百里疏而来,而是冲着……冲着其他的,更广大的东西。
——对于这灵星祠,沈首席有所不知。
岂只是那姓沈的有所不知,几乎整个修仙界都有所不知。
“祠前有碑,载曰:晏臻,并州南郡人也。景元六年任并州之长。雁门郡,并州之顽地也,崇山恶岭,悬河泛溢,民多艰苦。晏兴修水利,亲事躬耕,呕心沥血,三十载有余,殉于职。民感其恩,修祠以祭之,名灵星……”
叶秋生这个时候又变得像个真正的书生了,一字不漏地颂出灵星祠前石碑上字迹模糊的铭文。只是这一次,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以往那些一听他“掉笔袋”就头疼烦躁的人。
百里疏沉默地站着,安静地听着,长袍雪一样白着。
“他姓孔,单名安。”
叶秋生对着百里疏,一字一顿地说出各个早已经被修仙界遗忘的名字。
孔安。
数百年前,太上宗的天才。也是太上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但是在他成为长老后不久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从此茫茫再无消息。
在一个太上宗如常飘雪的日子里,年轻的长老换下了身上的道袍,穿上了俗世儒生的深衣,改名换姓千里迢迢来到了陈王朝。他从一名高高在上的太上长老变成了一位爱民如子的俗世官员。
他在这雁门郡的地底建起封印隐密的囚笼。横贯于空中的每条玄铁锁链上,都有着以精血书写的《太乙录》。
地面上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来不知道自己其实活在火山口上。年轻的长老燃尽了自己的生命将底下的那东西牢牢地封印,免去了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
叶秋生对着百里疏,对着偌大的地底世界陈述着古老的往事,讲述一个早已无人知晓姓名的太上长老俗世神明,神情肃穆得像在对全天下昭告。
但他自己却觉得可笑。
孔安,孔安。
平生不问天下事,一孔可安浮白身。
有着一个这样名字的修仙天才,太上最年轻的长老最后却为了守护一个古老的秘密,为了守护并州大小郡县的黎民百姓,三十年中亏空精血,耗尽神魂,最终如同凡人一般死去!死后连块铭刻真正姓名的石碑都没留下!
多少年来多少雁门郡的百姓在灵星祠前叩首跪拜,那祠前的碑文铭刻着千分之一的功德。
却连名字是错的。
“他是我太上的长老。”叶秋生轻声又重复了一遍,火把在风中摇晃的光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这是他的墓地,所以……”
“我为何要让完全不知道他的人踏上他亲手开辟出的路?”
叶秋生仿佛在询问,他站得笔直,手中没有握刀,身上的气息却分明让人感觉,只要有人胆敢踏上这石阶半步,他便会拔刀而起。
百里疏和他对视着,风从两人间划过,却冲缓不了紧绷的气氛——那种下一刻就要刀剑相向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