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那片灰层层的天空。
“它要出来了。”
心神一定,君晚白轻声道。这话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但只有君晚白自己知道其实是在对百里疏说的。
在飞舟甲板上,他注视着的,便是这隐于云雾中的异鸟,是吧?
百里疏没有回答,倒是其他人应了几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窗外的雾鸷,除了君晚白。她看着侧首注视窗外的百里疏,缓缓地,平静下来了。她垂下手,像给自己力量,握紧了袖中骨剑。
——也许就算到了天崩地裂的时候,这人也不会变一点脸色吧。
她想。
“那就是雾鸷啊……”
秦九发出感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引来什么的注意。
其他人没有接话。
天色灰沉沉的,雷声开始隆隆地响起。在这么近的天的地方听见雷声,感觉就像是万仙纪的夸父巨人拉着束缚金乌的拖车,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踏过,车轮碾压薄薄的苍穹,苍穹随时都要碎裂。
在青羽光舟的前方,在隆隆雷神尾音还在回响的时候,一道刺眼的,苍龙般的煞白的闪电彻底撕裂天幕。闪电刹那白了天地,在那一瞬间,隐于云雾中的庞然大物也真真正正地显出了它的身形。
狰狞的,诡异的,庞然的。
煞白的闪光中显现出来的。是一只完完全全由灰白色的骨骼组成的上古生物。
它简直不像鸟类。
长得不可思议的颈骨似蛇似龙地一节一节地在云雾中扭动,颈骨末端连着的头骨窄而长。它的头颅前半部分就像罩了一个灰色的面具,连着长且锐的喙,形成一个似笑非笑邪异万分的表情。
长长的鸟喙低垂几乎碰触到巨城城门般大的龙骨凸起上,在云雾中,它的每根肋骨都似弯月,森森地煞白着。那一根根灰白的骨上没有血,没有肉,没有羽。翻卷的云雾缠绕在那些弧线带着莽荒之美的骨骼上,随着雾鸷的呼吸而翻滚流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雾鸷。
看到它真面的一瞬间,沈长歌他们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玄帝要将它载在妖物志中,而不是异兽志。
——因为所谓雾鸷,便是这样一种似死似活,由云雾缠绕编织的诡异生物。
灰色的云就是鸷的血,暗涩的雾就是鸷的肉,风声就是鸷的喘息。
破天的闪电只照亮天地短短一瞬,闪电过后,他们所处的六千丈高空再次灰沉沉一片。
但他们还能看见雾鸷。暴露身形之后,这只已经将猎物困于网中的奸猾异鸟也不在隐藏身形。
像感受到了众人打得视线,它转过头,带着面具的颅骨朝向飞舟,长长的鸟喙微微张开,那种似笑非笑地邪异表情一下子变得嘲弄讥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头骨深处眼窝的地方空荡荡,黑漆漆什么都没有。
它没有眼睛。
可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确实分明存在着。
在众人的注视中,雾鸷张开了翅膀。它翼上没有哪怕一根鸟类生物的飞羽。取代羽根结合在尺骨上的,是一根根修长的苍白的翼骨,扇面般排开。那些翼骨一侧边缘极薄,镰刀般锋锐。
雾鸷微微扇动它那扇面一样的一排狭长翼骨,云雾盘绕在苍白且锋锐如弯刀的翼骨上,成为雾鸷的羽毛。那些弯刀样的翼骨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它的双翼展开足有千里,扇动之时整个云海为之搅动。
长如古蟒的颈骨一节一节抬起,又一节一节地扭曲,在灰沉沉的云雾中如蛟龙起舞。它像在执行什么古老的祭礼一样,做出如人起舞的动作。
带着浩古的壮美。
哪怕明知被致命的危险笼罩着,沈长歌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为那壮美所吸引。
那是雾鸷的祭舞,它将以这飞舟上所有卑微人族的血,祭奠遥远的纪元里葬于剑下的先祖。《三皇手卷》中所说的“有灵慧”绝无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