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宣夜说”也有了真正的根基。张载还在文中宣称,天星皆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但是周天星辰,皆围绕着地球运转。漫天星斗,皆因引力而存。
若是没有这条,张载的言论可称大逆不道。但是有了这条,天地似有又有了冥冥之力。为何会有气压,为何会有真空,为何会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这些都不再重要。上天还是给了这人间独一无二的赏赐,使得太阳有远有近,带来寒暑。使得气化作了万物,又生息不断,供给人衣食保暖。也唯有认知感悟天道,明了“闻见之知”,方能运用所学,通晓“德性之知”,进而排除人性中的恶,养得浩然正气。
这一套言论,从实证,到书证,再到“一物两体,动必有机”的气学经义,可谓严丝合缝,绝非《造化论》上那些单纯的算式可比。
程颐把文章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最终还是去了张府。
张载虽然已经担任了枢密院的要职,有天子看重,却仍旧住在一个租来的破院中。
似乎料到了程颐会来,张载见到人,就淡淡问道:“正叔前来,可是心有不平?”
程颐那一腔话都憋在了口中,沉默良久,方才道:“叔父只看个演法,就妄言天地,是否狂妄了?”
“格物莫不是观天地,二十丈的巨物,焉能用一叶蔽之?”这话像是奉劝,也像是嘲讽。张载并不怕旁人质疑他的发现,只因这发现,同那大气压力一般,皆是天理,不为人的意志所改。
程颐却摇了摇头:“自先贤起,无不言浑天,难不成你我能比先贤?”
这话倒让张载挑了挑眉:“《庄子逍遥游》言天色苍茫,其远无垠,《列子天瑞篇》言日月星宿皆积气而成光,宣夜说难道不是先贤所言?”
“并非儒家言!”程颐骤然提高了音量。庄子、列子皆为道家,岂能同至圣齐名?
张载的脸色冷了下来,盯了程颐许久,才缓缓道:“无有儒道前,天地就如此运转;无有三代前,天地亦如此运转。莫说吾等凡人,就是圣贤也只能观天地,不能改天地。”
“那叔父就不在乎天人感应了吗?”程颐几乎是图穷匕见了。
张载轻叹一声:“天地在乎吗?”
它不在乎。千年万载,我行我素,压根不在乎生活于其上面的万物。就算把灾疫都推倒天子的德行上,日升月落也跟世间的权柄无关的。这都不是天象了,而是“天道”,是哪个皇帝登基都无法改变的至理。
程颐哑住了。这也是他最无奈的地方。张载所言,其实并没有挑战纲常伦理。引力只要存在,只要地为日月星辰的主宰,它转或不转,又有什么关系呢?
妄图用“天人感应”恐吓遏制,不过徒增笑柄。可是这样一来,他要如何驳斥呢?费尽心思想出的理论,顷刻间被碾了个粉碎,再也无法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