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吓得一跳,抬眼见姜湛把他送来鼻烟壶和扇子全数扫落在地上,忙忙心疼地拾拣起来。
姜湛看着此景更是来气,指着他鼻子骂他:“瑞王,你空口无凭污蔑朝中重臣,可知这该当何罪?你无能做事,在京中享着乐子,还怪做事的人没给够你银子?朕是皇上,朕都不打国库的主意,你区区挂着个亲王的名头,又凭什么要来过问?难道是连这名头都不想要了?”
瑞王本是由母家蔡氏指使来给姜湛吹耳旁风的,未料竟引姜湛勃然大怒,赶忙跪地告饶:“臣口无遮拦!臣有罪!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姜湛起身将他呵斥出去,瑞王狼狈万分地走了。可眼看着瑞王哆哆嗦嗦抱着那些杂乱的贡物走出宫门,姜湛心底那些卑劣不安的种子却一点点地开始发芽。
他闭目摇头,告诫自己:瑞王是代蔡氏来挑拨离间的,万万不能中了这奸计。然而,昼夜闭目间,他却还是逃避不了内心那个阴暗自私的自己。
他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阴恻恻地说:“瑞王虽是无能,虽是倚靠蔡家,却也是皇亲,是你的哥哥,他和你利害相栖啊,可裴钧呢?谁不想一人独揽天下大权?谁不想取代你这个病秧子?裴钧说他爱你、帮你、护着你,你就真的信了吗?当年帝后与你血浓于水,依然可以那般冷落戕害你,裴钧与你没有半分血缘,他又凭什么奋不顾身帮你?如果瑞王所言都是真的,那这朝中天下,裴钧才该是最危险的人!”
——不!
他拼命推开这个念头,在燥热的夜里寒战而醒,惶恐地攥紧了身上薄衾,至此后便愈渐少眠。
安神汤剂与燃香并不能让姜湛免于失眠之苦。胡黎侍奉在侧深感不安,不由遍寻安眠之法。恰是这时,翰林侍讲蔡岚带着古琴叩首求见,说是能为圣躬分忧。
于是在秋来的这一日,崇宁殿摇曳的灯窗后响起了琴声。这琴声时而伴随低语,时而勾出轻笑,渐渐从一开始的夜半三曲,减少成两曲,一曲。后来有时甚至并无琴声,蔡岚进入殿中,却依然待到翌日天明。
宫里人说,蔡侍讲有一双和裴子羽一样的眼睛。
入秋时,裴钧返朝。姜湛疑心作祟,佯作撒娇模样旁敲侧击,扭着裴钧调取了九府三分之一的县税账本入宫,说要学着清查。裴钧被他闹得笑出来,应下了。半月后姜湛在宫中密诏内务府数位管账太监核算,这些账目是样样工整。
姜湛不免放心了些,心中阴暗的种子便伏入了砂石般松动的泥土——只要裴钧稳如参天巨树一般地守护在旁遮挡风雨,这种子就无处发芽。
可是姜湛安心了,被他挡在门外的一众皇亲和朝中利益受损的众臣却愈发地不安心了。裴钧布置的新政改革由地方试点,传至中央,经过县镇、府道、省城,层层递进,即刻就要蔓延到京中,作为裴党政敌的张氏和蔡氏急了,此时便开始了更为密切的查探。
张岭带病在府,亲自写出数百封函件,寄往东西南北各处乡绅、学究、巡按府邸,广撒法网,搜集裴钧不法之举;蔡延更是借着蔡岚独得姜湛垂青,一次次随蔡岚入宫面圣,请求抽调各处账目、军需。
然而,这一次次的查探都未能发现端倪。
在张岭不再抱希望时,蔡延却更加严密地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缝隙,只待如蛇一般钻入其中,掘地三尺,将带刺的毒牙扎入那绝密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