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蔡岚不等下人说完,已穿廊走到了父亲蔡延所在的屋外,径直推开小厅的门进去,却倒是不敢再往禅室里闯了,只站在禅室紧闭的瑶花隔扇外,笑着向里头报起喜讯来:
“爹,我初次来京便中了会试,您可看榜了没有?这都过去一整日,您怎也不唤儿子来请安哪?”
与他一门之隔的禅室之中,蔡延正背靠石墙,闭眼盘坐在北山壁下的楠台蒲团上静思。他手边的兽纹铜炉里燃了支抽金丝的纹经檀香,青烟自香炉精致的镂花间溢出来,飘摇到他灰白的眉宇处,又直直漫绕至一室正中的沙盘之上,盘旋在沙盘中莫可名状的浅浅沟壑间,在昏晦烛光的照耀下,将室内四壁悬挂的阴阳卦笺显得更为诡谲。
此时听闻幺子喜讯,蔡延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就一边拿开膝上放着的扶乩卜筮之具,一边平平道一句:“看了。”
小厅中的蔡岚正扶桌站着,此时既没有得到意料中父亲应给的赞许,也没有得到父亲的关切,不免在屋外下人的众目看顾下有失体面,便下意识更挺直些身子,向隔扇中道:“爹,儿子考上会试,就要去面圣了,您难道就一点儿喜气也没有么?”
应他此问,瑶花隔扇后只传来蔡延全无冷暖的苍老声音:
“不过考上个会试,你就志得意满了?”
蔡岚闻声一愣,下刻只见身前的隔扇咿呀打开,是老父蔡延穿一身宽衫步出禅室,径直行过他身旁道:“裴大人家的高徒也考上了会试,中的还是今科解元。他同你是一般年纪,怎没见着像你这般喜得日夜呼朋唤友、酒肉不离的?”
蔡岚忙跟着他往外走去,慌慌道:“爹,那是他们要请我的。来者皆是各家公子王孙,往后入班都是熟脸,我怎好推拒得过?便还是陪他们高兴高兴——”
“高兴?”蔡延顿住步子提声打断他,灰眉下的老目转向蔡岚,威严带怒道:“如今唐家倒了,不日就问斩的问斩、流放的流放,你二哥还受此牵连未出牢狱,你大哥就被裴钧害上了谋杀亲王之罪,眼下招他入京问责的帖子已加了火漆飞去丰州了,你还在高兴什么?是还嫌家里起的火不够大么?京中出了多少大事,我看你是一点没有知觉!”
蔡岚不似他兄长二人为正室所出,而是蔡延四房之子,因年岁比两个哥哥小上太多,故并不如蔡沨与蔡飏二人亲厚。加之长年养在宗族中,他受的尽是父亲高权盛势的福泽,便只顾长成个高大俊逸的五陵少年便是,绝少有时日领教京中的险恶,自然更对官场之境的尔虞我诈毫无敏感,以致今时今日,都还以为万事皆可由他老父摆平,尚未感知到兄长二人之险已迫在眉睫。
此时听了这番话,蔡岚才终于明白了父亲连日冷落他的缘由,好歹也觉出分忧怕来,可更多的却还是委屈:“二哥舞弊那罪过,我听说已找人替了,也没想着唐家能牵连了他这女婿。爹,我今儿来也不是给您添堵的,就是想来给您请安,顺道儿问问我入班的事儿。”
“不早同你说过了?”蔡延抬腿迈出小厅,老声一个断言,“你这脾性,入个翰林已算到头了,上不得官场。”
蔡岚慌忙上前扶住他,听言颇不甘心:“为什么呀?爹,哥哥们都能做州牧、入内阁,我为何就只能入个翰林?”
“那他二人入班前我说过什么,你又可还记得?”蔡延冷声撒开他手去,不要他扶了,抖袖负了手,徐徐走下院前石阶,“我一早就说过,我蔡氏一族‘风’字辈儿的子孙世命轻飘,承不起太重的富贵,一族上下便都讲究个‘用舍行藏’。如此我曾多次告诫你大哥,要做州牧,就只做一州之牧,我也告诫过你二哥,要入内阁,就只管占个位置便是,可他们都嫌那一把椅子不够坐,贪了心要去争别的,如今祸事便接二连三地来了,躲都躲不过,这岂非是与命搏,与天斗?眼下他们都自食其果了,你竟还想去步他们后尘?”
蔡岚讪讪跟在父亲身后,被这一骂,未褪的一点儿酒意也大半消了,郁郁道:“爹,人罩上了褂子,际遇都是水涨船高,大哥二哥想争些名头、换换官章,那也是人之常情,天命之说,只怕也不能尽信……”
“朽木!”蔡延转身怒斥他,“自古为官只讲顺势而为,从没听说过逆天改道还能长远的。你两个哥哥如今都成了瓮中鳖,将蔡氏一族拖入险境,你要是再敢轻举妄动,那干脆翰林也别入了,直接给我滚回西林去,叫长老打断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