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雪堂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把顾怀昭右手攥在掌心,替他揉了揉筋骨,然后才问:“师弟累不累?”
顾怀昭自是摇头,谁想应雪堂拿拳头抵在唇边,低低咳了几声,轻叹道:“我倒是有些累了,再走下去,只怕要拖累师弟……你先走便是。”
顾怀昭听得满脸心疼之色,挂念着城中鱼龙混杂,才面带迟疑,同他商量起来:“应师兄,我都打听好啦,城郊就有一处破庙,只要再多走五里……”
应雪堂眸光一暗,脸上硬挤出几分洒脱,脱口就是:“破庙、总归不太方便——”
他话语未落,已察觉自己失言,神情一肃,又开始温声哄道:“师兄手里还有些碎银,怀昭,不如我们还去凤城客栈打尖,住过去那间上房。”
顾怀昭一颗心里装满了应雪堂,一向千依百顺,下意识地就要答应,可等他稍一思索,想起两个人在凤城客栈如何过了一夜,同住过哪一间上房,脸上一下子烧得通红,忙避开两步,羞怒道:“师兄说笑了!你手里总共才几两银子!怎能乱用!”
应雪堂听了,迟迟没有接话。
顾怀昭涨红着脸,接连埋怨了他几句,见应师兄始终一言不发,渐渐地就有些忐忑,万一师兄当真是一番好意,而自己辜负了……
想到这里,顾怀昭讪讪唤了一声:“师兄。”
应雪堂仍是心事重重,眼眸低垂。
自他苏醒以来,言行举止愈发气度高华,仿佛是久居上位的正人君子,只有旁人负他,断没有他负旁人的道理。顾怀昭在一旁偷偷瞄了几眼,原本的三分内疚就化作十分,凑过去低声认了错:“师兄别气了,我住就是。”
应雪堂轻轻应了一声,脸上却并无欢喜之色。顾怀昭做小伏低地哄了师兄一路,直到应雪堂用碎银换好了房牌,登上客栈长梯,才一步三回头地牵着马去了马厩。
在顾怀昭心里,应师兄宽宏大量,此事已经告一段落。然而那头应雪堂负气上楼,双袖一振,房门洞开,眸子朝四下一转,却像是寒光宝剑挽了个剑花,照得屋内阵阵凉意。
当他走到窗前,顾怀昭正一个人喂马刷毛,忙得焦头烂额。
应雪堂薄唇紧抿,先是飞快扫了几眼,见无人发觉,才矜持地多看了片刻,眼底从贪嗔痴的毒火,慢慢柔成一泓秋水的波光。
他倚在栏杆上,捏起几枚石子,挟剑气射出,漫不经心地摆平了四五处眼线,然而那双眼睛,始终跟着顾怀昭忙忙碌碌,来来去去。
等顾怀昭抬手拭汗的时候,不知应雪堂听见什么动静,忽然冷笑了一声:“看够了吧?”
躲在暗处的肖枕梦呼吸一窒,脸色由青转白,闪身出来长长一揖:“楼主!”人忙不迭地把血楼近来的大事掐头去尾禀报了一通。
应雪堂迟迟未应,肖枕梦便久久不敢抬头。
两人僵持许久,到头来还是肖枕梦大着胆子问了句:“不知楼主为何事烦心?”
应雪堂负着手瞪了他一眼,眼中未尽之意,分明是在怪他明知故问。
然而肖枕梦是真想不明白。
自家楼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止恢复了容貌,还平添几十年功力,放眼天下,无人是他一合之敌。就连那姓顾的相好,也同楼主破镜重圆,看向楼主的时候,一双招子痴情得能拧出水来。
如今这两人怀揣碎银,说走就走,一路穷游南下,道尽风流。武林之中,谁人不眼热,谁人不称羡?
应楼主还能为何事烦心?
应雪堂等了片刻,看肖枕梦如此驽钝,终究阴沉着脸,含糊点化了一句:“怀昭他……近来待我,常常疾言厉色。”
肖枕梦瞠目结舌,一时愣在原处。
应雪堂斟酌着续了下去:“过去笑上一笑,师弟便很高兴,如今再笑,却是面色如常……稍有亲昵之举,师弟就要动怒,若是放到过去——”
应雪堂顿了顿,终究把藏得最深的话说出了口:“怀昭师弟,是不是后悔了?”
“我该如何、才能叫师弟再喜欢上我一回?”
肖枕梦听得冷汗涔涔,趁应雪堂不备,一步步退到窗边,随口敷衍道:“楼主自剖心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必能劝得姓顾的……顾小兄弟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