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父一开始还陪着朱守成说话,池小池一回来,他就让池小池招待好朱守成,自己去公共厨房给妻子打下手了。
池小池自顾自把书包挂在墙上,坐到桌边,拿出娄影昨天晚上送给他的手机,在桌子下给娄影发短信。
池小池:“娄哥,我到家了。你在哪儿啊。”
在等待娄影回复时,朱守成开口了。
单看外貌,他相当温文儒雅,五十岁的人了,也没有过分夸张的油腻腻的肚腩,一件白衬衫永远洗得干干净净。
……谁也不知道,这张脸上贴了多少张似模似样的人皮。
他剥了几粒花生,放进池小池面前的空碟:“小池,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
池小池注视着手机的眼眸一冷。
等他抬起头来,表情立刻收拾得妥妥帖帖:“嗯,还成。”
朱守成双臂压上了桌子,凑近池小池,压低声音,以同龄人谈心事的姿态,故作神秘道:“哎,你知道你爸妈找我来干什么吗?”
池小池也把双臂搁上桌面,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很是俏皮:“您要搬家啦。”
朱守成一脸难过:“你舍得老师搬家啊。”
池小池:“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拦得住啊,您说是吧。”
朱守成刚要继续说话,池小池的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
他低头去看手机了,留给朱守成充足的时间来肆无忌惮地欣赏他。
朱守成13岁的时候,喜欢和13岁的男孩子一起玩。
等他25岁的时候,还是喜欢13岁的男孩子。
他发现这一点时,是高考刚刚恢复的第二年。
他以高中肄业的学历来这里教初中,看着讲台下一个个剃着寸头、土豆似的小男孩,上学期间没有接受女同学一封情书的朱守成,激动得双脚发软,连声音都禁不住打着颤。
在那个年代,同性恋就是牛鬼蛇神,应该被打倒,然后在上头踏上一万只脚,流氓罪更是能被捉去枪毙。
但是,没人规定,老师不能对男学生做点什么。
这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事情。
怎么会有人会对小孩子产生兴趣呢,而且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
因此,没人能理解朱守成的激动,没人知道,他在黑板上不用圆规画下一个完美的圆时,底下男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崇拜声,让他的汗毛都禁不住起立。
……他拥有了一整片秘密花园。
隔年,趁文学渐渐复苏之时,他以“花园”为题,深情赞美那些讲台下的美好的花骨朵们。
后来,他把那篇倾注了无限真挚感情的散文投稿到市里,成功在一份市级刊物上发表。
编辑评语是,感情丰沛,令人动容,作者在有限的文字内、投注了无限的情感。学识并不是评价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的唯一尺度,还有对孩子深沉而温柔的爱。
朱守成收到编辑部寄来的刊物时,陶醉地把脸埋在纸墨之间,大口大口呼吸。
爱,这是爱啊。
……然而,他的爱与梦很快被现实粉碎。
他刚刚工作,父母就为他相亲,找了一个庸俗的村妇。
他之前不肯结婚,还有“为革命事业奋斗”、“事业不成,何以家为”作为挡箭牌,现在,革命事业变成了不能一蹴而就的长期工作,朱守成找不到其他像样的借口,只能咬着牙,含着泪,迎娶了这个他只认识了半年的女人。
毕竟他老朱家的血脉还要延续下去。
好在这女人是天生贱命,受不了富贵,撂下锄头不到一年半,生产的时候,因为难产,哀嚎了两天两夜,最后死在了乡卫生所里。
好在她争气,让老朱家一举得男。
朱守成守得云开,并在此后找到了“不能对不起亡妻”的理由,选择带着儿子一起生活,再没有娶妻。
他对幼子不是没有起过心思,只是隔着一层伦理之壁,偶尔借着亲子身份开开玩笑、过过嘴瘾,也便罢了。
更何况,他有一整座花园,又何必单恋一枝花?
在朱守成看来,他与许多孩子都是两情相悦,他为孩子做了第一次的启蒙,陪他们走过了一段重要的人生路。
他对孩子们说,他们之间的小秘密,一定不能告诉家长。因为家长太守旧,太愚昧,他们不相信孩子已经长大了,在感情上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不该遵循着他们那套古老腐朽的规则……
用这套说辞,朱守成让不少懵懂的男孩子对自己百般敬慕。
他学问好,待孩子耐心、温柔,能写一笔好文章,自学了英文,后来还用函授完成了整个大专课程,四十五岁的时候又考上了本市某师范的在职研究生。
不管在学生还是家长心目里,他都是最好的老师。
儿子高中落榜后,不想复读,朱守成就随他去,支持他下海,让他乘上了最好的一道时代东风,青云直上,近三十岁就拥有了令人咋舌的资产和社会地位。
因此在儿子心目里,朱守成也是最好的父亲。
儿子想把父亲接走,让父亲早早退休,别为着那点退休金苦苦挣巴,每天早上都得五点半起床,成日里在学校里受老师和那帮熊孩子的气,批着一辈子都批不完的作业,写着一辈子都写不完的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