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心明明藏在眼前人的胸膛,池小池却觉得近得仿佛被自己握在掌中,手心都被他心脏有力的跳动震得隐隐发麻。
池小池谨慎道:“我可以问吗?”
“我是你的师父,是你的老师。传道,授业……”文玉京、061,或者说娄影,握住他的手,道,“……还有解惑,都是我的责任。”
池小池看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五指:“师父受了伤,需要休息,那我只问五个问题吧。”
娄影抿着嘴轻轻地笑:“好。”
他说过很多次,他很喜欢池小池这种劲儿劲儿的语气,很可爱。
池小池问:“那妖修当真是杀书绝父母之人?”
这个问题倒不出娄影意外。
池小池最先关心的永远是任务本身。
“是,但不全是。”娄影往后靠了靠,把上半身坐直了些,“我先前有意查访此事,已在东海附近的东山岛查到了妖猎活动的踪迹。逃出后,我想不能空手而归,就闯入了岛中。我们需要一颗妖物的头颅来作指证的凭据。”
娄影说得很平淡,丝毫没有提及自己上岛时的惨烈景象。
在他去之前,把他从迷蝶谷一路护送到东海边的季作山问他:“六老师,真的不用我陪你吗。”
他单膝蹲下,伸手抚着涌动的海潮,道:“去找小池吧。”
季作山犹然不能放心:“可你伤得太重了。”
他说:“我没事。我对我自己有数,但我不放心他。”
……哪怕知道他的本事,也始终不能放心。
季作山说:“那我去把你的事情告诉他……”
“不要跟他说,他知道我来闯岛,也会不放心的。”061说,“而且,我不知道我的老板会不会盯着他,你和他交流,说不准会被我的老板盯上。只能麻烦你陪在他身边一段时间,替我照看一下他的安全了。……多谢。”
说到此处,他将一把水剑从泛着雪白泡沫的海潮间缓缓抽出:“该说的事情,我会回去,亲口对他说。”
一把东海晚潮凝就的水剑,提在一个满身伤口的人手里,伴他走过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血路。
他也做了一回猎妖人,独身一个走过去,又提着一颗头,全身而退。
娄影能读到段书绝的记忆,他曾透过段书绝惊慌失措的眼睛,见过那些屠戮者的面容。
他强行闯岛,在茫茫妖海中找到了一张曾出现在段书绝记忆中的脸,一剑削颅,将被血污染得污糟一片的长发缠在腕上,渡过重洋,转去找他的小池。
没有对那些妖物斩尽杀绝,是因为他有伤在身,力量尚不足。
有了小池这条软肋,他不会轻易逞强。
况且,血亲之仇,应当由段书绝亲手来报。
池小池问了第二个问题:“师父早就知道谣言之事?”
“事关你我,当然知道。”
流言纷纷,他自是清楚。他只是留着痈疮,不急于拔除罢了。
就算自己把那画师和招摇撞骗的破落户早早捞上山来,向赤云子做出了澄清,谣言也已经传开,自己总不能拉着那两人,跑到人家门前一一澄清,也不能为此就召开一个澄清大会,大动干戈,反而会适得其反。不如先留下底牌,任其发酵,等到公审之类的重大场合,再就势把这事情捅破,一举洗净先前所有流言。
池小池点了点头,问了第三个问题:“伤是怎么回事?”
娄影不想细谈这个问题:“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很快就能好的,不要担心。”
池小池:“……嗯。”
紧接着的,是一片漫长的沉默。
池小池的手掌仍是轻轻贴在他的心口处,眼睛也落在指尖处,像在想心事。
至此,娄影也觉察出来,池小池似乎在有意规避真正想问的问题。
他有点紧张,他怕池小池再次临阵退缩,不自觉便攥紧了他的手,但马上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用力,急忙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然而,池小池却一把反握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他问了第四个问题:“师父,你为什么走了这么久啊。”
娄影喉头一窒,被他一句话攥得心尖都皱了起来。
池小池声音没有什么波动,大拇指尖在来回摸索,感知他的胸前细微的心跳:“……三天,就像过了十几年。”
娄影坐直了身体,微微弯腰:“没有提前和你打好招呼,是我的错。”
池小池才抬眼看他:“我没有怪你,我不会怪你。只是,真的有点久。”
娄影心中隐痛不止,搂住他的腰,让他就势贴在自己胸前,听那一声声的心跳。
“……对不起。”
娄影垂下头,空出来的那只手慢慢地扶住他的后脑,慢慢地抚着池小池略长的头发,贴在池小池耳边,慢慢地、一声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该再努点力,他该早点回去的。
“没事的。”池小池埋在他怀里,语气没有很难过,甚至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快乐,“你让我少等了几十年。”
池小池说:“我以前想过,我如果老到演不动戏、看不懂剧本了,就会息影。到那时,我会在筒子楼里,每天做做饭,看看电视,等你有一天来接我。……现在,我只等了十几年,就来找你了,还找到你了,多好啊。”
那台命中注定的吊灯,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他头上,多好啊。
娄影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心脏微微发酸。
他不想感恩吊灯,尽管那盏意外脱落的吊灯,把池小池送到了他的身边,让他不会一点点变为单调无趣的机械。
他只心疼他的小池。
他问:“我这样抱着你,你会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