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自己现在是越来越讨厌了，整天阴着脸活像谁欠了自己似的。

她说自己要用得东西是越来越多了，平时不帮家里干活，还想用好的。

顾炜还记得自己当初听到这话的时候是意料之外的平静，那一刻，他的心突然不痛了，母亲的话很伤人，但是于他，那却是一副良药，知道这一切之后，他所以的委屈、不解、愤恨都一下子消失了，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能够在父母亲和哥哥们逗笑的声音中睡熟。那个晚上，他的梦境里出现了两个面目模糊的人，她叫他们爸爸妈妈，他们都是很温柔的样子，妈妈甚至抚摸了自己的头，暖暖的，顾炜永远不想醒来。后来，他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他本不想理会，但是自己的妈妈却温和地对自己笑笑，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等自己回过头再转回去早已经没有了爸妈的身影，他哭了，然后他感觉声音等嘈杂了，他吼出声来，却只有沙哑的小小的声音。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生病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母亲，不，是自己姨妈愤怒地看着自己。那个时候，顾炜突然笑了。

后来，他变得越加沉默，他能不和他们说话就不说话，每个夜晚他都期望梦见自己的爸妈，但是他们却再也未入梦。

然后有一年的夏天，他和大哥去看稻田里的水，回来的时候，他贪凉，在堰塘边洗脸，但是不小心滑了下去，他不会游泳，刚开始他还挣扎几下，但是后来，他却也没有力气了，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又看到爸妈的笑脸，他咧开嘴一笑，却呛了一口水，他下意识地挣扎两下，却突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手臂，他迷迷糊糊地顺着那个力道挣扎，然后他浮出了水面，手臂的主人是大哥，这会儿他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母亲因为这个事彻底爆发了，她先是打了大哥一顿，然后赶自己离开。他没有哀求，也不理父亲和两个哥哥的求情，他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两套衣服，什么也没问母亲要，便踏上了离家的路。

走的那天，大哥追上来了，他从兜里掏了一叠零钱给自己——母亲一向喜欢大哥，经常背着自己和二哥给他拿钱——自己拒绝了，那个时候他恨大哥，恨他将自己救起来，绝了自己和爸妈见面的路。当时自己不光是拒绝了，而且还狠狠揍了大哥一顿。然后他就带着揍了人之后的兴奋心情离开了这个地方。

只是当他走到街上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拿大哥的钱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他想吃饭，没有钱，他要坐车也没有钱。不过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告诉自己，然后他徒步走上了去镇上的路，镇里以前去过两次，他还能记着路，要是不走的话，在乡里遇见熟人一定会被送回去的。

后来他实在饿得不行了，他也只是躺在街边的角落里休息，看着太阳渐渐落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也要结束了。晚上有些冷了，他打开自己的包，正准备拿件一副出来穿，却看见包里还有两叠钱，一叠是角票啊一元两元的零钱，和大哥早上要给自己的差不多，一叠是五元十元的，那是……父亲给自己的吧？

紧紧抱紧包，顾炜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

用这些钱买了去市里的车票，下车的那一刻，看见车水马龙，与乡下完全不同的都市，顾炜懵了。在车站便站地腿都疼了，他才张望着脑袋毫无目的地走着。那个时候农民打工的热潮刚刚开始，像他这种半大的小伙子其实不少，不过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笑哈哈的。顾炜紧紧抱着手里的包，然后想了想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后来有人来接这一群人，顾炜随大流地跟着他走了，然后进了建筑工地讨了一口饭吃。

当第一次拿了工资的时候，他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晚上他一遍一遍地数着自己的工资，兴奋之余又是难以言说的悲凉。他又拿出父亲和大哥给的钱，那些钱顾炜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看，然后将新领的工资补了进去，看着变厚许多的钱，他笑笑然后情绪又低落下来，他没忘自己走前将大哥打了一顿。现在想想要是没有这些钱，他会变成讨饭的乞丐吧？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这一路走来他没发生什么大颠簸，来了之后也是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那么是不是说这个热闹的城市才是自己的家呢？睡觉之前他不由这样想。

☆、第三十六章：顾爸番外（下）（倒Ｖ）

一个人在外漂泊的日子是很难过的，这个繁华的城市不会为了谁的不适应而停留下来。在刚开始的兴奋之后，渐渐地，心里多了许多失落感。这个城市是陌生的，出了建筑工地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工友们每每谈论家乡的事情，他都是沉默以对。慢慢地他似乎脱离了这个群体，直到一年之后，工长的侄子施柏来了，他才终于有了个说话的人。施柏是城里人，比起那些喜欢说些看上去就没什么文化的小伙子，他倒更愿意和沉默着的顾炜呆在一起。

施柏比顾炜大了几岁，不过性子却比顾炜要跳脱得多。空闲时间总带着顾炜四处晃荡，在陌生的地方有个人陪着，顾炜即使不喜他的性格，但也慢慢交了这个朋友。后来，工长开始教施柏看图纸，施柏更是不顾工长的反对拉上了顾炜。顾炜本就是个聪明的人，加上工长教的不错，他倒是很快学会了。

而施柏，他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来这建筑工地，也是因为在学校成绩太差混不下去，父母担心才弄到建筑工地来的。每每看到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他都觉得头痛，更不要说学了。后来工长实在没办法便也放弃了。顾炜学会了图纸，只是碍于他年纪小又没什么关系，倒也没有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