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兵器室安静下来,依稀能听见窗外荷塘残荷重新聚拢生长的声音,细细碎碎,如同落雨。</p>

雪怀说:“我没——”</p>

云错打断他的话,微笑着注视着他:“没有就好。”</p>

雪怀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p>

云错这个人天生带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气息,吸引着如过江之鲫涌来的狂热追随者,但比起雪怀为人诟病的“眼高于顶”,他是真正的心高气傲。他有许多同伴,但一个都没真正放进眼中。</p>

那种孤绝、狂热、黑暗可以将人拉入深渊,等到如同溺水的人坠入幽暗的水底之后,方才能在深渊之上窥见他发着光的幻影。</p>

云错是个幻影,抓不到,握不住,追不上。他永远是众人眼中那个完美的少仙主,未来铁血手腕的帝尊,他自有他的铜墙铁壁,不允许任何人踏足。这么多年来,最了解他的多半不是人,反而是他宠着的那只呆瓜猫。</p>

等上一世的雪怀想明白这点后,他已经为云错背离了自己原本的人生。最后他与他关系冷淡、时常吵架的那段时间,他也看明白了:云错其实一直没有长大,他仍旧是那个在幽寂禁闭的大宅中,独自生长的半魔的孩子。</p>

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小豆丁,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p>

他日复一日地逗着猫,看着昏沉迷蒙的世界,脸上也不曾出现笑容。他冷眼旁观抽花烟的女子最后形容枯槁,带着怨毒的诅咒和恨意死在他面前,又毫无波动地看着关了上十年的大门突然打开,一大群人带着模糊不清的笑脸围在他身边,众星捧月。</p>

小孩就是这样,排外,孤僻,任性,固执。</p>

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无人察觉的可怜。</p>

他笑了:“云公子是人人皆知的青年才俊,日后整个仙洲都要仰仗你,又何来躲的说法。家父成日催着我再请您上门一次,好将功补过,当做上回未曾好好招待的歉意。”</p>

明着躲是躲不过了,云错心思缜密,也敏感得很,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端。</p>

云错不再说什么,他道:“等他们回来罢。”</p>

雪怀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云错没有留在屋内,怕他不自在似的,又去廊檐荷花池边坐下了。</p>

满院残荷悉数被摧折殆尽,这种可怖的破坏力甚至让带着灵性的池水久久无法回流。云错便好似没事做似的,这边洒点治愈术,那边修补一下,慢慢地杀着时间。</p>

雪怀和他隔半扇门,用珠玉纸慢慢打磨着一把短匕,顺手又将图谱展开,在最近一卷没画完的兵器图上添了几笔。</p>

片刻后,他忽而听见门外人问道:“雪怀,你以后会继承深花台吗?”</p>

雪怀遇到一个图纸上的小难题,分神思索着,随口答道:“会罢,等我爹什么时候想退休了,我就来帮他做生意。万一他不愿退休,我大约会去考个公务员什么的。浮黎宫照拂我们,七杀星空缺已久,我去做个星官也不错,那边待遇比天庭好,放假时间也很长。”</p>

好一会儿后,云错的声音传过来:“这样很好。”</p>

又补了一句,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九洲不太平,你不要出去跟别人打仗。”</p>

雪怀诧异地往外看了一眼,道:“不会的。”</p>

云错“嗯”了一声,接着没说话了。</p>

雪怀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云错自己还不知道前路如何,居然就来劝诫他了。当年,老帝尊就要不要把九仙洲之主的位置传给云错犹豫了许久,结果还没琢磨出来结果就已经羽化,撒手人寰。云错更因为那一半的魔族血统而不断遭人质疑,前路并不平坦。</p>

那之后他们的每一步路,都是一起咬着牙拼出来的。</p>

“那你呢?”雪怀想了想,“你也只得十六七岁罢,以后想干什么?”</p>

“我想学治愈术,当药修。”云错说。“以后说不定可以考一个神农使,往后你我二人能在天庭见面。”</p>

雪怀怔楞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