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渊定定地看着他,道:“世民,依你之见,建成可有谋反之心?”

李世民闻言,本能地抬头望向一旁的李建成,对方虽也是看着自己,然而神情淡漠得却仿若事不关己。

也许并非事不关己,而是胸有成竹。

李世民心中几乎猜到这其中可能的缘故。然而他面上仍是沉住了气,只是极快地收回目光,对李渊道:“儿臣愚见不足以为据,事实如何,却待父皇明察。”

李渊轻笑了一声,拿起御案上的一沓折子展开,道:“既如此,世民便同你大哥一道听听朕彻查的结果如何?”

“儿臣愿闻其详。”李世民徐徐点了点头,退身在李建成身旁坐下。侧脸望去,对方身子朝堂上微微侧着,只留给他一个疏离而冷漠的背影。

“谋逆一事,说大是国事,说小也是家室。你二人皆是朕的骨肉,今日便先以家事论处罢。”李渊看了看二人,却将自己查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徐徐道来。

他话中不曾言及召见魏征的情形,说来那日对方不过问了几个问题,便让他对此事茅塞顿开,从而开始质疑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那日魏征立于他面前,拱手道:“臣此番前来,虽妄称为太子说情,实则斗胆,只想问陛下三个问题。若陛下能予以解答,臣愿意一死。”

李渊挑了挑眉,道:“不知魏大人有何疑问?”

魏征道:“其一,殿下不经兵部,遣人送军械至庆州杨文干处,此虽有不合法度之处,然而其罪莫过于此。而运送军械之人,事太子多年,不尊上令,却来到仁智宫给太子冠以谋反之罪。原应是太子亲信之人,却这般反水诬陷,这其中缘由,臣思量想去,不得而知。”

李渊闻言稍稍默然,道:“说下去。”

“是。”魏征继续道,“其二,陛下闻讯将太子急召回仁智宫时,并未隐瞒缘由。故太子此来,依照臣看来,实乃生死难料。然而太子力排众议,却仍是只身前来,落得被囚之命。臣以为,若太子真有谋逆之心,其事未成而先暴露,太子为何不趁势揭竿而起,却反而这般自投罗网?”

李渊仍不开口,只是目光变得深邃了几分。

“其三,”魏征稍稍一顿,道,“陛下派司农卿宇文大人前去传杨文干对质,而杨文干举兵起事,反叛之命便就此坐实,太子似也已无可辩驳。只是若太子当真有谋逆之心,换做臣是那杨文干,听闻太子已落于陛下处,为何不按下计划,改觅良机,却反而仓皇起事,置太子于死地?”

他一番话下来,看似发问,却实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梳理了一遍,并借机提出质疑。话音落了,李渊心头已是了然了七八分。

其一,运送军械之人缘何告发太子谋逆?可有证据?

其二,杨文干突然起义究竟为何?宇文颖同他见面的情形又是如何?

其三,是否有人着意陷害太子?若太子被废,谁将最是得利之人?

思虑之后,他心中可谓是澄澈如镜。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魏征,李渊轻轻笑道:“好一个魏征,你貌似而来。虽不曾明言,然而话中并无一句不是为太子开脱。”

“臣乃东宫之人,”魏征拱手,不紧不慢道,“必是先忠陛下,后事太子。”

“以你今日之举,怕是只为太子而已罢。”李渊笑了一声,将他点破道。

“臣不敢。”

“只是若太子并无反心,你为太子便是为朕,便是为这大唐江山,并无差池。”李渊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道,“只是太子身边有忠臣如此,朕心中也颇为欣慰。今日之事,朕已然有数,你且退下罢。”

此言一出,魏征便知事济矣。立在原地深深一拜,方才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徐徐出了宫门。

一言已毕,李渊抬眼看向李世民道:“杜淹近日于京中活络异常,所查之事无不与太子有关,且同那送军械的二人过从甚密,乃天策府兵曹参军;房玄龄为人多智多谋,乃秦王府记室;宇文颖,数年前你力荐之下,朕留下了这人……不知这几个名字,该作何解释?”

李世民心知,李渊既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心中便必是有了十成把握。事到如今,任何的狡辩已无任何意义。

由是他站起身来,在李渊面前徐徐跪下,一言不发。

李渊将手中的奏折轻轻地摔在案上,以手支额,叹了口气道:“世民,朕知你功勋卓著不甘落于人后,然你已是朝中煊赫的天策上将,朕自视予你的已足够多,你却这般不知收敛,反而意欲取太子而代之,此举……当真叫朕失望非常!”

“父皇……儿臣知罪。”李世民心中明白,李渊此番以“家事”而非“国事”论之,便不欲对自己以国法而论,又是他垂着头,表现得极尽陈恳懊悔。

李渊见状又是一声长叹,这本是自己最为喜爱的儿子,如今却做出让自己最为失望的事来。偏生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天子,却都不可少了这人。

他心中既有恼怒也有无奈,由是只能一阵阵地叹气。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李建成走上前来,拱手道:“父皇请息怒,儿臣以为世民你不过一时糊涂,经此一事,定会有所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