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十月,溽暑已消,秋日的天气里微微有了些凉意。李世民披着外衣站在窗畔,一言不发地望着院中飘零的红叶。

回到自己府中已近一个月,休养调理之下,身体已然一点一点恢复如初。

只是,在此期间李建成却一次也没有来。

实则这也并非太出乎意料,李世民虽不曾真正看清他心中所想,然而他的决绝,自己却是明白的。

彼时既能如此干脆地弃自己而去,想来日后便也不会回头了罢。

念及此,李世民无声地笑,笑里有苦涩有不甘,也有一丝无法捕捉的恨意。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已然无法自我欺骗活着否认什么了。

正此时,没被自外退开,杜如晦徐徐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

李世民收起情绪,平静地看着他道:“先生何事?”

杜如晦道:“殿下,河南传来战报,齐王讨伐刘黑闼……败北而归。”

“败了?”李世民微微挑了眉,冷笑道,“不想这刘黑闼叛党此番卷土重来,竟还当真有几分苟延残喘之力?”

听闻他带着几分戏谑的话,一贯老成持重的杜如晦不为所动,仍是郑重其事道:“据京中传来消息,陛下也正为此事烦恼。依臣看,刘黑闼不平,河南不定,派人再行征讨,必为时不远。”

李世民已然听出他话中之意,便顺着问道:“先生以为,父皇此番会派谁前去?我,还是太子?”

“依臣之间,陛下此时仍在犹疑,若有人先行请战,兴许便能水到渠成。”杜如晦稍一停顿,道,“只是臣以为,殿下重伤之事陛下虽暂时不晓,然而殿下毕竟重伤未愈合,行军征战之事,只怕……”

“先生的意思……是将此机会拱手让与太子?”李世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却已然起身走到桌案边,铺开了纸笔,“此番抵御突厥,想必先生早便看出,父皇对我的信任已然大不如前。若我仍这般坐以待毙,只怕不知哪日,便要落得任人宰割的局面。”

深知李世民所言极是,杜如晦闻言只得沉默半晌,才道:“还请殿下务必以身体为先。”

李世民一面在纸上游龙走凤地写着,一面头也不抬地道:“想当年四处征战之时,何种苦难不曾经历过?又岂会怕这区区小伤?”写罢将信纸封好,递给杜如晦道,“劳烦先生速速遣人送入京中,呈予父皇。”

“臣愿亲自送去。”杜如晦恭敬接过道,“臣别无所长,唯有这三寸不烂之舌,兴许能对殿下有所帮助。”

李世民看着他笑了笑,道:“也罢,便劳烦先生亲自走一遭了。”

对他嘱托了几句,话未说完,便听闻下人来报:“殿下,太子来访。”

李世民神情微变,却也很快转为平静。他对那下人道了声“快让太子进来”,便转向杜如晦道,“先生勿要耽搁,当即便动身罢。”

杜如晦拱手告退,出门时恰见李建成自门内走入,便赶紧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建成看了看他,目光停顿了片刻。然后他微笑着一颔首,举步走进门内。

房门掩上,李世民靠在窗边,抬眼看着李建成道:“过了这么些时日,大哥终于肯来了。”

李建成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他面前道:“伤势可曾好些?”

“自然已好些。”李世民伸手按上自己受伤的腰腹,低头一笑,道,“只是大哥此番,恐怕不是为此而来的罢。”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恢复笑容,道:“那依世民看,大哥又是为何而来?”

李世民依然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口中慢慢道:“元吉征讨刘黑闼败归,一征已败,自会有二征。却不知,父皇此番意属何人?”

实则二人皆是心知肚明,出征的机会不仅意味着军权在握,更利于在得胜之后于彼处广植势力。曾几何时,李世民自己便是这般一步步树立起自己在地方进而在朝中的权势,也自然知晓,此时的李建成不会再对此放任不顾。

由是话音落了,他不待李建成开口,便自行接口道:“大哥此番,莫非是特意前来嘱咐世民,伤势未愈,不可外出征战?”

李建成静静地看着他,闻言目光微微冷了几分。默然片刻,他徐徐开口道:“正是。”

李世民低低冷笑一声,并不接口。

李建成仿若未见,目光越过他身侧望向窗外,道:“这一月间,突厥并无动向,想来寒冬在即,已然无心恋战。而元吉已败,父皇之意,定将召你我二人之一征讨刘黑闼。”徐徐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李世民,“你且留在此处罢。”

“这是在命令我么?是以身为大哥的权威,还是……以太子之命?”李世民闻言抬起眼来,同他对视,唇边仍残余着几分自嘲的笑意,“可是大哥你莫要忘了,除却父皇,天策府在朝中是无需受制于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