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临别之初方还是马上那意气风发的西讨元帅,归返时却竟是这副病容。李建成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伸手探入层层被衾之中,摸索到对方冰凉的手,慢慢握在手心。

李世民在无边的瑟缩和战栗之中,忽地感到这一丝暖意,那暖意如同一根救命稻草,无可救药地吸引着自己去贪恋,让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本能地追随过去,本能地,想要更为贴近。不多时,在意识模糊之中,他已然成了一副蜷缩在李建成怀中的姿态。

感受到对方紧贴而来的颤抖,以及周身隐隐腾起的寒意,李建成蓦地想起,许多年前,李世民大病自己前去探望之时,似乎亦是这般情状。

那时李世民不足十岁,自己亦不过舞象之年。

念及此,不觉笑了笑,有几分无奈几分怀念。片刻之后,李建成展开臂膀,轻搂住对方肩头,将人慢慢抱紧。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唯有这一刻,却还似停留在当初,未曾变过。

第33章

残兵回营当日,刘文静不及回府,便求见李渊,面陈战事。只道自己在秦王大病之时,抛却其后发制人之策,贸然出兵,以至酿成大错。言毕,他吊着一伤臂,长久地跪伏于殿内,甘愿受任何责罚。

李渊听闻了事情的经过,心内稍稍坦然了几分。毕竟此战之败不在李世民,便也可算是证明自己并未看错他的才能。只是,病不逢时而已。

他闻言默然片刻,下令降了刘文静的官职,并罚去一年俸禄,随即摆手,教人退下了。

待到刘文静谢恩退出之后,他当即摆驾,去往秦王府。

秦王府正是一片混乱,提着草药忙碌进出的下人忽然见了李渊,惊得掉了手中什物,匆匆伏跪了一地。

李渊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道:“秦王如何?”

“回陛下,”为首的下人回道,“秦王正在房中,御医已然请来了,把过脉后,便吩咐小人们速速煎药。”

“朕知道了。”李渊颔首,示意他们自去做事,随后他也不耽搁,举步径自去了李世民房间。

府中忙碌,然而李世民所在的小院却是分外安静。门口守着几个丫鬟,见了李渊正欲下拜,却被他摆手拦住,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一眼望去,所见却是坐在床畔的李建成。李渊还未开口,对方已然起身一拜,低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他这一拜,原本似正同他说着话的御医亦是已经,急忙站起回身,亦是拜了下去。

李渊摆手示意他二人平身,走到床边,看着李世民。对方仰卧在床,双目紧闭,面上残余着未及褪去的红晕。然而额前鬓角,面上颈前,一粒粒汗水便在眼面前渗了出来,眼看着便将素白的里衣沾得半湿。

他一惊,回身看着那御医道:“秦王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秦王殿下所患本是疟疾。”那御医走上前,恭敬回道,“其症候乃是寒热交替,周而复始,及至大汗淋漓,方才恢复如常。殿下此番出过汗之后,这一轮症候便算是过了。”

李渊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回身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才转向御医道:“朕稍候再宣几名御医来,尔等……不得有任何闪失!”

他言语轻缓,话的末端却忽而威严铿锵,那御医闻言一怔,连忙拜道:“臣遵旨。秦王的已经数日调养,症候缓解不少,并无性命之虞。在府中静养月余,定能复原。”

话音方落,下人立在门边,低声道药已煎好。李渊闻言,侧过身子让出路来,正好立在李建成身侧。

自打他进屋来,李建成除却请安一句,便不曾开口再言。

李渊眼看着那御医小心翼翼侍候李世民服药,顿了顿,挪开目光,看向李建成道:“朕听闻,太子今晨亲率人马去城郊迎接秦王人马了?”

李建成收回落在床边的目光,看向李渊淡淡道:“不过是以兄长身份接世民回来,与太子之位并无干系。”

李渊叹了一声,道:“朕原本听闻他大败至此,心下有气,故才这般不闻不问。若知早他患了病,又怎能让他这般寂寥而归?”

李建成垂眼道:“战报之中并未提及,想来世民纵在病中,心内对此战之败应是极为不甘罢。”话音落了,发现本应口称的“秦王”,却竟习惯一般地仍唤成了“世民”。想要改口,却已然迟了。

“世民虽还有些年少冲动,然而实则心内极傲,性子更是执拗不已。但凡决定之事,便是八匹马,兴许也是拉不回的。”李渊闻言笑了笑,并不在意,反而顺着他的称呼唤了下去,言语间,已然褪去了帝王的皮囊,回复成一个父亲。顿了顿,他抬眼望向李建成,又道,“建成,这一点,却是极为像你。”

李建成微微一惊,随即笑了,道:“此事……建成尚不自知,看来,父王却是当真知晓建成的。”

“知子莫若父。你二人从小跟在朕身边,朕又怎能不知?”李渊笑道,“不过,能有兄长如你,战败回城尚能亲自迎接,于世民而言可谓万幸,于朕……自然也是欣慰非常。”顿了顿,叹道,“自古帝王家,最怕的便是兄弟阋墙,至亲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