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汗水顺着他的侧脸徐徐淌下,就着这般低头的姿势从眼前滑下,很快落入前襟之中,隐没不见。

片刻之后,他吃力地睁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空地。自觉眼前所见因了疼痛而变得扭曲,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重生之后,自头一次病发开始,他从未如此这般,不借助任何药物止痛,只倚靠自身心智,与之抗衡。

极力地平复着气息,然而如刀绞一般的痛楚,却始终没有停息的迹象。每一次阵痛,便有如一次一箭穿心。这种感觉反反复复地在心口肆虐,却究竟不知何时是尽头。

疼痛占据了所有的思绪,迫得人无法分神。周遭情形如何,李建成已是全然不知。唯有自远处传来的刀兵声,隐隐约约,却又清晰可闻。

那战事……只怕还未结束罢……

李建成恍惚地想,只是此刻,他却也力不从心,无法顾及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甚至不知……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

自己……当真在等待着什么?

李世民的策马离去,在模糊的神智里只划下了一条淡淡的痕迹。一如他马后扬起的尘土一般,渐渐地烟消云散,简直……犹如一场幻觉。

前世将自己一箭穿心的那个人,今生果真会为了救自己,而不顾一切?

李建成自顾自地叹息一声,不愿去思索这个答案。

然而正此时,耳畔想起了隐约的马蹄声,哒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只是听闻,便可知乃是飞驰如风之态。

心头蓦地一紧,不知在什么的驱动下,他几乎是有些仓皇地抬起眼去,望向声音的来源。

棕色的快马绝尘而来,在视线里一点一点显现出完整的形迹。这马李建成是认识的,自打太原起事以来,战场之上,它从未离开过李世民周身。

然而及至那马跑至近前,李建成整个人却是猛然一怔。

马背上空空如也。一人一马离去,回来时,却只有马而已。

只有马而已。

那马摆动着马穗,朝这边走了过来,对着自己低低地发出一声嘶鸣。

李建成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竟是无法动弹。直到那马一摆间,有什么“碰”的一声,落在地上。

低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瓷瓶,滚落在脚边。然而,那瓷瓶对自己而言……却是太过熟悉。

几乎是本能地,李建成踉跄上前,蹲下身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那个瓷瓶紧紧地握在手中。动作熟练地打开瓶塞,倒出一枚药丸在掌心,仰头吞了下去。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李建成感到原本应是冰凉如水的瓷瓶,此刻触手间,竟还残余着暖意。他慢慢抬起头,却忽然才注意到,那棕马的脖颈前,竟松松地挂着一个包袱。

李建成平复着气息,扶着身后的古木站起身来,慢慢走了过去,将那块包袱解了开来。

然后,他的手忽然狠狠地抖了抖。手中包袱砰然掉落在地,其内什物遍洒了一地。

这哪里是什么包袱,分明是……李世民的披风……

李建成蹲下身去,将那披风重新拾起,握在手中。只见那披风一角已被烧得焦糊,而原本苍蓝的布帛,更是被斑驳的血迹染得几乎失了原本的色泽。

而周遭散落开来的,是十来个同样的小瓷瓶。瓶身沾上了黑色的烟灰,红色的血迹,同样的斑驳不堪。

一瞬间,不知被什么生生阻住了思绪,教他无法思考。李建成慢慢地扫视着周遭的一片狼藉,发现自己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直到目光定在地上的一物上。

那是一枚玉制的发弁,一头埋在灰土之中,另一头嵌着的夜明珠,却是分明地暴露在视线之中。

李建成徐徐地伸出手,拨开覆盖在其上的灰土。他感到自己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顿了顿,终是将那物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