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面面相觑,未几,有几个人扔掉了手中的兵刃。他们的决定也影响了其他的士兵,兵刃一件一件跌落在地面上,潮水般的声响向四面八方扩散。
“哈哈哈哈……”半跪在地的欧阳琪忽然低声笑起来,沙哑的声音充满着魅惑,此刻却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嘲讽。他抬起眼睛,看向我,那一眼中似乎隐含了很多很多未出口的话,令我心生战栗。
我移开了视线。此时山谷中隐隐有轰隆的马蹄声传来,那大概是魏王的人马正逐渐逼近的声音。事不宜迟,我把心一横,带着某种自暴自弃般的心情,我一把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长剑,快步走到已经被俘的冯子冀面前。他正全身战栗地看着我,眼中含着绝望的恐惧,他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求……求你……求你不……”
还没等他话说完,我一剑刺入了他的胸口。这是我第一次亲手将兵刃送入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体,锐器撕开皮肉,穿过骨骼的阻力是那样鲜明,我仿佛能感觉到汩汩的鲜血正顺着我的手指流淌而过,腥甜的气味猛烈地冲击着我的鼻腔。
他睁大了双眼,仿佛困惑一般看着自己的胸膛。
四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有些被我的行为吓住了似的。我猛然抽出长剑,滚烫的鲜血溅到我的脸颊上,我看着那人剧烈地抽搐了一阵,然后倒了下去,惨然的双眼还来不及闭上。
那血液烧灼着我的披皮肤,我却一阵阵地发冷。我想我的脸上应该是麻木冰冷的神情,因为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僵冷了。
反正这个人是我害死的,与其躲在幕后让别人代劳,不如由我亲手杀了他。我要让自己永远鲜明地记住杀人的感觉,这样我才不会变得麻木,在我这一生剩下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要背负这些由我造下的杀业。
我转过头,看先小皇帝。他静静地望着我,缓缓漾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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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后来到的时候,眼见冯子冀已死,自知要想名正言顺扳倒小皇帝已经无望,于是企图围剿我们。然而随后杜冷忽然带兵赶到,原来他是小皇帝设下的暗棋,想要等到魏王现身后将反党一举拿下。这样的安排连我都不知道。
魏王和欧阳琪以谋反之罪被下狱,惠公子也因为与贵公子私通,被废去公子之位,投入永巷之中囚禁。
重新见到九鸾门时,它仍然是那样高大宏伟,九个门洞一字排开,下面浩浩荡荡的车队宛如发丝一般渺小。隔了几个月,终于重回庄严宫,却仿佛已经过了半生一般,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还记得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九鸾门的时候,哪里会想到在这道高广无边的红墙后面,会发生呢那么多的生离死别,那么多的喜怒哀乐?
然而今天的我已经完全的不同了,我不用再走偏门,而是与小皇帝乘着同一辆车辇,从九鸾门正中的正宫门迤逦而入。悠长的门洞,墙壁和拱顶上都绘满了天人散花图,鲜丽的色彩灼人眼目。通过门洞后,我们一同在后面的栖凤场接受百官的朝拜,我身上穿着金色的凤尾华服,头戴紫金玉冠,望着斜前方半步全身披着火红凤服,冕旒叮铃的小皇帝,看着他张开手,高声令百官平身。我心中忽然一阵满足的欣慰。
这个天下,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而他,也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当晚,我重回扶摇殿,迁易和杜若还有瑾叔他们都跑出来迎接我。迁易抱着我哭了一大鼻子,说是听说我被朱染俘虏的时候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杜若也跟着流泪。只有瑾叔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一直说着“胡闹胡闹”,却还是红了眼睛。我一进门,便便就扑到我怀里,它身上似乎又长肉了,抱起来沉得要命。
我抱着便便,坐到饭桌前。桌上摆满了我最爱吃的菜。我招呼着瑾叔他们也坐下来,跟我一起吃。一大桌子人一边吃着一边笑闹着,我看着他们,终于觉得冻僵的手脚一点一点地回暖,那些偏离了正轨的东西,似乎又重新回到正常之中了。
三天后,小皇帝驾临扶摇殿。他刚刚处理完了所有手头上的事就跑了过来,我出门迎了他,一起吃了晚饭,然后他在房间里弹琴,我就坐在他对面画画。他弹了一会儿,忽然悄无声息潜到我身后,轻柔地环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画。
“你在画朕?”
“恩。”
“还没画够啊?”
我笑了两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画着画着就画成你了。我都怀疑,以后是不是只能画你了。”
“那样最好。”他咬着我的耳朵低声说着。
那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相互依偎着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还未结冰的瀑布丁灵的水声。夜晚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了,再也不愿醒来。
“雁书……”
“恩?”
“你打算怎么处置欧阳琪他们?”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处死吧。”
“可魏王毕竟是你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