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请公子不要出声,属下是晏帝陛下派来救公子的。”
陛下?小皇帝?
我一怔,立时停止了挣动。那蒙着面的人似乎察觉到我的配合,慢慢地移开自己的手。我紧紧盯着他,全身戒备,“我要怎么相信你?”
“陛下让属下给公子带一句话:钧天,等我回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
这句话,是在小皇帝临出行前那天晚上在扶摇殿里悄悄对我说得。当时窗外月明星稀,暗风浮动碧绿的帘幕,他的笑脸如火焰般明媚。
我掀开被子,小心地露出手上和脚上的锁链,低声对那大概是侍卫的人说,“这个你有办法弄下来么?”
他从腰间摸出一样奇怪的细细的工具,低头在我手上摆弄了一会儿,只听啪嗒一声,禁锢了我一个月的锁链就散落下来。寂夜里突然发出的铃丁脆响吓得我一哆嗦,侍卫安抚道,“外面的人已经被我打昏了,不必担心。我们最好快些离开。”
我跟着他快步出了门,果然见到门前已经瘫软在地上的祈国士兵。他抓着我网上一跃,我只觉眼前一花就上了房顶。之后他又带着我迅速越出行馆。此时围墙里面已经开始喧哗,大概是我走脱的事暴露了。我心中紧张不已,跟在侍卫身后竭力狂奔。在拐入一条小巷后,里面站着一匹黑马,他扶着我爬上马背,自己坐到我身后,低喝一声骏马便如疾风一般冲出小巷,一路冲向城门。
城门处有木栅栏横着,两侧都有很多守卫的士兵。那些士兵已经发现了我们,正举起长戟大声喝问着,我心道不妙,却见马的速度一点儿也没有减下来。围栏已经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撞个人仰马翻,我忍不住大叫起来,却猛然觉得身体一轻,那马竟然跳了起来,一步跨过了栅栏,吓得那些士兵纷纷摔在两侧。我死死抱住马脖子才没有被甩下去,那马儿越过栅栏后向前继续冲着,直到冲到好几里外我狂跳的心脏才渐趋平缓……
然而现在并不能放松,遥遥的已经有星海般的火光从城内涌出。我知道马匹驮着两个人跑得太慢了,心里正焦急,忽然看到了前面有一片树林,我就冲身后的人喊道,“你把我藏在那个树林里,然后自己先跑!事后再来找我!”
身后的人沉默着,但是立即策马往林子的方向跑去。我们一路行至树林深处,他勒住马,带着我飞身上了一课树冠浓密的银杏树。四下森森绰绰的扇形叶子簇拥过来,一时间所有的视野都被远近重叠的银杏叶遮蔽了。他将我放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低声道,“公子稍等,待属下去把追兵引开。”
我点点头,心里却紧张得不行。他要是跟段熙和一样不回来了可怎么办?我只能等他一天一夜,然后就必须自己想办法逃走。
他安顿好我后,便伶俐地几个下跃沿着树干离开了。我一个人颤巍巍地抱着树干坐着,入秋后的夜风已经十分刺骨,我又由于出来的急什么外衣也没有穿,只有一件单薄的袍子,丝丝缕缕的夜风像是能顺着毛孔直透骨髓一般,过了大概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已经全身僵硬牙齿打颤了。
少顷,忽然自远及近的喧哗声熙攘而至,将林中飒飒作响的寂静撕裂殆尽。我透过层层的叶片,隐约看见树下有无数的火影闪过,那一定就是追兵了。我立刻屏住气息,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似乎在树下搜寻了一番,但是一无所获,过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我稍稍放松了一些,便靠着树干休息一会儿。渐渐的竟然就有睡意涌上来,我裹紧了衣服迷迷糊糊扶着树干打着瞌睡。
大约是凌晨时分,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周身一暖,随即已经被冻僵的手忽然被收入一双温热的手掌中。我感觉眼皮沉重,很想睁开,却只能微微掀开一条缝。出现在视野里的容颜如玉,眉目如画,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温柔地看着我,仿佛收尽一天缱绻。
我眨眨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便又放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咕哝了一句,“他妈的……冻死老子了……”
拥着我的怀抱愈发紧致了些,紧到不容一丝缝隙,寒冷被完完全全隔绝在外,再也不能侵蚀我。
有人轻吻我的额头,响在耳畔的话语低沉,带着几分心疼,“谁让你到处乱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回去么?”
我将脸埋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味,瓮声瓮气地说着,“我怕你死在外面了。”
他似乎是无奈地低笑了几声,然后我便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次的觉睡得格外香甜,那些恐怖的梦境再也没有来纠缠我。我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被那药香味笼罩着,无边无际,温暖如春。
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仍然是小皇帝。他当时就坐在我床边拿着本书看着,朱色丝袍披在身上,墨发披散。熏香的烟气模糊了他的侧脸,我傻乎乎看着,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是梦啊,我竟然真的找到他了。
不对……明明是被他找到了……
我低声发笑,他这才发现我醒了,黑白分明的眼眸望过来,“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我挑起眉毛,“陛下,你欺负老弱病残。”
“你是老了还是残了?”
“我四样全占。”
他低笑两声,笑出一边酒窝。他将手伸入被子里摸到我的手,轻轻拢在掌心里,“干什么要跑出来?你真不让人省心。”
“谁让你没事儿玩儿失踪的?你知不知道晏国都乱作一团了。”
“朕自有朕的考量。”他拨了拨我的头发,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倏然柔声问,“吃了不少苦吧?”
我愣愣看着他,直到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柔软哀怜,手也轻拭过我的眼角,我才意识到我貌似又红了眼睛。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北川城里受过的侮辱似乎全都变得值得了,我握住他的手,用力地闭上眼睛将眼泪吞回去,“不苦。”
“饿了吗?我去叫人端饭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