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是个率真的人呐。说起来他也算是欧阳琪那一方的人,我本不用与他对立的。
待他走后,我就和关尚翊上了二楼,进了他的房间。这屋子我来过许多次了,也不等他招呼就自顾自地往他的画案前一坐,看着他最近的作品。
是一副山水画,层峦兀起,怪石嶙峋,有些宛如无数尖利的犬牙直刺清空,有些却优美而温婉,连绵迤逦数百里,映着一团猩红的日轮,长峡间一道长河蜿蜒而过,小舟如桑叶漂零,颇有苍凉壮丽之感。我看着,顺口就念了句伟大领袖的诗,“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好诗句!”他赞了一句,“我正愁不知用什么诗文来配,不如就用这句吧。”
我满头黑线,这画也不知道是要被挂在哪儿的,回头一不小心不就跟中南海一样了……
此时宫侍已经奉好了茶,纷纷退了出去。
关尚翊看看左右,诧异道,“怎么也不见你带随侍?越是当了公子反倒越朴素了?”
“懒得带那么多人。”我耸耸肩膀,喝了口茶。茉莉的清香停留在唇齿间,沁人非常,“最近怎么样?当上修缘以后有没有觉得行事更方便了?”
他站起身向我揖礼道,“这是自然的。公子之恩臣下没齿难忘。”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互惠互利。你是个聪明人,本公才不信你会搞什么忠心耿耿这一套。”
他也哈哈一笑,“此言差矣。臣下虽不是大忠大义的贤才,却也是知恩图报的。公子如此待臣下,臣下也必当涌泉相报。”
“哈哈,好吧,就相信你一次。”
他在我右首边的锦垫上坐下来,“你说有事要我帮忙?是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放下茶杯,故意摆出一副放松的姿态,“就是觉得这宫里生活太单调寂寞。有些想要一个子嗣。但是本公也知道这种事得要陛下愿意恩赐才可以,所以想去添香馆查阅一下以往赐子的记录,参考参考。”
他用袖子掩着嘴唇扑哧笑了出来,“公子你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啊。眼下就要和祈国开战了,陛下恐怕不会有心思想这些吧?况且陛下都还没有子嗣,哪有宫人比陛下先有子嗣的道理。”
“这个好办啊。不论是我要孩子还是陛下要都可以。如果是陛下有了子嗣,由我来抚养不是一样?而且这也是天下之幸啊。”我捏了块红枣放进嘴里,“更何况我也只是想参考参考,这事儿肯定还是得一步一步来,从长计议。”
他便点点头,很干脆地说,“这事也好办。有关的记录都藏在添香馆里。如果公子不嫌劳累的话,臣下现在就可以带您进去。”
“劳烦你了。”
添香馆在文书司以南,由四五座高矮不一的楼阁组成。最高的楼阁有五层,最矮的也有三层。每座楼阁都铺着碧绿的琉璃檐瓦,朱砂漆成的立柱和雪白的大理石柱基。窗格上镂雕着几何形的图案,大门上描绘着金色的蜿蜒花纹。关尚翊拿出钥匙打开门锁,里面一股浓重的陈年纸卷味道和墨味扑面而来,那种厚重的书香气竟然意外的好闻。
里面到处都是四五层楼阁高的书架,上面堆放满各式书籍卷宗。灰尘在阳光几何形的光柱中飞扬着,时光好像都在这栋建筑里静止下来。
关尚翊带我一路往里走,在楼阁尽头靠墙的地方有一排黑檀木制成的木柜,他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铜锁,里面有一卷卷的红绸卷。
他指着那些绸卷说,“这些就是记录历年宫中被赐子的人的名单,小历,赏赐的原因,还有冰玉瓶出宫的日期。一年后如果有子嗣回来,也会记载详细的日期和姓名。但是这些中只有最右面这一排是宫人的记录,其他便都是历代陛下的记录了。”
“啊,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这是不过根据规定,公子你只能在此停留一个时辰。如果公子看完了,就让外面的宫侍去唤臣下便可。”
“好。”
见他一走,我便立刻开始翻找最近期的卷宗。很快就从最上面的一排中找到了先皇的卷轴,打开看,上面写着景帝赵雪竭之卷。赵雪竭便是先皇的名字了,我用手比着那一排排的字开始仔细阅读。
看来先皇一共求了七次子,每次都会送出去两个冰玉瓶。这大概是皇帝的特权吧,毕竟普通的民众甚至是亲王每次都只能送出去一个冰玉瓶。总之他的第一次一个孩子都没有回来,第二次求便有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第三次有三个孩子回来,其中三皇子和四皇子是双胞胎,另一个便是五皇子赵文绰。第四次是六皇子,第五次是七皇子和八皇子,第六次只有小皇帝一个人,第七次便是最后一位九皇子。不过九皇子被送回来没多久便早夭了。
从记录上看,倒是每次都十分齐全,没有缺漏。不过这里的记录自然要完整才可以。
然而我发现一点可疑的地方。我发现第六次冰玉瓶的记载中,字迹看起来比其它的字迹要小上一些,似乎是挤在有限的空间里才勉强写完的,记录相较于其他皇子来说也比较简单。
这些记录应该都是相同的人书写,没有道理到了小皇帝这里突然改变字体的大小。除非……这记录是后加上去的。由于空间有限,为了看起来尽量自然,才缩小了字号。
记录中并未提及几皇子这样的称谓,而是直接标明王号和姓名。所以即便往其中增添一项纪录,也是看不出来的。
我心中越发沉重了。看来我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我合上卷宗,把它放回原处。这还不是证据,毕竟这份纪录看起来是非常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