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的尽头是一扇高高的门楼,铺设着金黄的琉璃瓦,三层飞檐叠摞上去,朱红色的墙上浮雕着汉白玉飞凤图。走过这扇门,眼前倏然开阔起来。简直可以用广袤来形容的广场铺展开来,汉白玉的地面平整得好像是一块蒙在大地上的白绸,随着天际的弧线而弯曲着。远处朱红色的宫墙成了一道粗粗的线,后面楼阁连绵,像是宝塔组合成的森林,塔尖上金黄色的尖顶以及蹲在宫殿楼脚上的瑞兽沉默着,娴静地沐浴着破晓辉煌的天光。
而正北面便是小皇帝每天上朝的归元殿,高居在数百级白玉阶梯之上,一道浮雕凤道随着阶梯的走势一路蔓延向大殿正门。两侧护栏林立,守卫着神色肃穆的禁卫军。大殿有三层,三层琉璃金顶仿佛是用黄金铺就的,一长排巨大的朱漆柱承载着屋檐的重量,所有端严的宫门都紧闭着,还不到上朝的时辰,但已经有官员陆续地到了。
归元殿两侧各有一座翼宫,同样高居白玉台之上,宛如是从主殿上伸延而出的翅膀,桀骜地飞入蓝天之中。每次上朝,官员们就沿着翼宫旁边的长道走向中心的归元殿,在皇宫霸气逼人的气势下,渺小宛如两队缓缓移动的蝼蚁。
我掀着车帘,看着这晏国权利的中心。这座宫殿后面便是小皇帝处理政要的揽政殿,再往后便是未央宫,小皇帝的寝宫。
他现在在睡觉么?还是已经起身了?
看着这四下令人不安的广阔场地,还有那显得分外遥远巨大的归元殿,我便觉得自己不论怎么走,都离这座宫殿后面的人那么遥远。
皇亚父的车架正好也到了,据说是为了按时回来,省去了下车见礼这一步,浩浩荡荡的两个车队直接合并在一起,皇亚父的车队在前,欧阳琪的在后,驶向九鸾门的正门。
我一直掀着车帘,看着车缓缓通过悠长的门洞,外面世界不一样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好像是一种在太阳的照射下缓缓升腾起的自由味道,那气味这样特殊,令我整个人都有些战栗。
这是我从侧门进入永巷后,第一次走出庄严宫。
一年了,一年来我就在身后那巨大的宫门里生活,挣扎着,想要往上爬,却摔得一次比一次惨。我几乎忘了这宫门外还有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
我近乎贪婪地看着外面,道路两旁的合欢树又开化了,和一年前没有分毫的改变。浅粉色的绒毛缀在叶片间向着我的脸颊伸过来,我伸手摘了一朵,凑到鼻间闻了闻。清淡的芬芳,不同于宫里的浓烈,带着朴素明快的气息。
“第一次出宫吧?”欧阳琪倏然问道。我一回头,他正冲我微笑,笑得有几分温柔。
得,我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又被看到了…
在他面前我似乎总是丢脸啊…
“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一年了……”
“才一年而已。”他斜倚在一旁的靠枕上,用手托着腮,神色有几分慵懒,有几分寂寥,“日子还长着呢。”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这样一个人被锁在深宫里,不也是一只笼中鸟?
他剑术高超,气质尊贵慑人,如果是在外面的世界,只怕已经闯出自己的天下了吧?
我忽然想起段熙和对我说过的话。如果我想,他可以帮我出宫。
当时我拒绝他了,可是现在,却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决定的正确性。
如果没机会回去的话,难道我真的要在这深宫里呆一辈子么?我真的要去和那些被困住的失了灵魂的人勾心斗角,去争小皇帝的“恩宠”?
然而,心里又确实不甘。我不可能就这么什么都忘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淡泊的人,我不可能就这么放开了…
我不想就这么逃走…逃走,就说明我认输了。
我该怎么办?
大荒神庙位于鹿京第六重宫墙内,一座通体洁白的美丽庙宇,里面供奉着白衣白发的大荒神塑像。历代晏帝的灵位和画像都被供奉在神祠里,我是没资格进入那里的,便只好在车上等候。大约等了三四个小时,皇亚父和贵公子才缓步走出,欧阳琪上了车,车马再次开始移动。烟雨楼在第五重宫墙内,那里已经是属于市井的范围了,所有有名的字号都聚集在那里,除了繁华热闹的市集,还有有钱人的宅院。
今天由于皇亚父早上要出行,街上已经戒了严,空荡荡的没有人。但是林立的楼阁还在诉说着每日的繁华热闹。我只好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幻想着人来人往的场景。
烟雨楼是一座非常高的建筑,足足有七层,上到最高的一层,甚至能越过城墙眺望到蜿蜒在鹿京城外的半月河。那一道宽阔而和缓的水面宛如银白色的长缎,从阡陌的尽头迤逦而至,流淌至苍茫的天际。据说在先皇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他和皇亚父两人就坐在临窗的座位上,面对着浩瀚的江面上船只来来往往,落辉沉降在水色远处,祥和宁静到能听见日升月落的绵缓声响。
酒楼的所有伙计都小心翼翼地迎接伺候,将皇亚父迎上最高的一层。他仍然要坐在他和先皇习惯坐的位子,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追回已经逝去的时光。
我被引入一间茶室为皇亚父准备茶水。此时解辞过来告诉我,皇亚父已经入席了,所有人都已经退下,我可以进去了。
我端着两只青瓷茶杯和一壶刚刚沏好的茶,手心隐隐有些出汗。沿着木制楼梯一路上到顶层,发现果然最高层空无一人,只有临着窗的一张平常普通的木桌前坐着欧阳琪和皇亚父。
皇亚父今日一身玄袍,平日里威严的面容却现着几分疲惫之态。但是这样少了戾气的他却依稀有了瑾叔描述中的那华美的风韵,仔细看来,他的轮廓眉眼果然是俊美非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