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祈国人来说,马不仅仅是坐骑,更是家人一般的存在。那些竞技者很多时候比试得不仅仅是个人的技术,更是人和马之间心有灵犀的契合。他给我讲了个故事,说是一个人从小养了一匹马,后来那人因为生病去世了,那匹马就在他的坟前卧着,卧了足足一个多月,风吹雨淋都不走,最后竟然饿死在坟头上了。
我听得有些恍然。这样的情意,就算是人类间最深沉的爱情可能都比不上吧?如果我死了,会有人愿意每年到我坟上去看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好想到草原上去,养一匹马,天气晴好的时候就翻身上马,在碧色连天的地方肆意奔走。
小皇帝答应过跟我一块儿去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收回兵权,那样我们才有机会去边疆……
正聊得兴起,忽然向离的侍者匆匆进来回报,说是尹公叔正往这边来。
我们俩赶紧整理仪容,出到正厅去等人。尹公叔轻易是不会离开小皇帝身边的,除非是宣旨。
小皇帝有圣旨……是给我的还是给向离的?
人很快就到了,尹端青单手举着一卷朱砂帛书,迈着端正的步子走进门来,微微一停,眼睛扫过我和向离的脸。
“向离捷豫接旨。”
我和他都恭恭敬敬跪下,只听尹端青沉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向氏归源(向离的字),才高思敏,端静内敛,虽出自祈国,隔乡千里,却能以晏人自居,仁慈和爱,谦而不骄,于诸侍奉顶礼之事尽其所能,深得朕心。今修缘一位尚空,朕为安平社稷,使后宫有序,特册其为才人,于三日后行册封大礼。尔其谨守其责,尊奉皇后之训,及三公子之意,切莫忘乎所以,而使后宫蒙羞。钦此——”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圣旨读完了。
一瞬间我开始质疑自己的耳朵,以及自己的理解能力。是我听错了么?怎么好像在圣旨里被册封修缘的是向离?
是我听错了,还是圣旨写错了?
一旁的向离似乎也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尹端青催促道,“向修缘,还不快接旨谢恩?”
这一句话宛如一道利剑斩断了我自欺欺人的臆想,我怔愣愣看着向离叩首谢恩,然后将那道朱砂锦帛接到手中。那红色那样刺眼,刺到我角膜隐隐作痛。
我仍然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似的,脑子里整个都是木的。
“钧天,要不朕封你当修缘吧?”这是谁在我耳边说的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此刻却变得像烟云一般飘渺不定。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尹端青已经离开了,要不是向离有些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我还跪在原地。
“钧天……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嗫嚅着,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似的。
我站起来,我想我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我说,“恭喜你啊。”
“说不定是陛下弄错了……”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会错?以后你就是修缘了,我见了你得行礼。”我说完,就冲他行了一个礼,还对他笑笑。我本来是想笑的风轻云淡些,但是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估计笑得不太好看。直到现在,我的脑子都是麻木的状态。只有心口某个地方像是梗了一块东西似的。好像有一块木头噎在那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一脸不忍的歉意,看起来是有些慌乱了,他说,“钧天,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会和陛下说得……”
和陛下说?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一句话就能让小皇帝收回成命?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还保持着平静,“没事啦,原本也只是传言而已,现在你能当上修缘了,我是很替你高兴的。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吧?”
他见我没有生气,似乎也松了口起,重新又笑起来,笑得干净出尘,“这是自然。你是我在这皇宫里最好的朋友。”
我又强忍心中酸楚和他玩笑了几句,然后就匆匆告别,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也顾不上那借口算不算圆满了,我已经快要忍到极限了。
快步走出玉衡馆,我连一刻也不想呆下去。可是出去以后又不想那么快回去,空对着那有些太过美丽繁华的宫殿,只觉得像个大大的讽刺一般。我拒绝乘车辇,也不要人跟着,只让杜若陪着我,沿着那偌大的太液池岸一点点走回去。此时春意已经渐浓了,堤岸上的柳树都抽出了嫩绿的新叶,长长地垂落在如镜的水面上,随着带着暖意的风晃漾出几圈涟漪。几只鸳鸯正浮过翠绿的水面,一切看起来都暖融融的。
可是我心里却像是刮起暴风雪一般,寒冷彻骨。
说不定他那晚只是随口一说吧,我却傻乎乎地当真。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承诺。
就像你的老板说要给你加薪升职,最后却升了别的人一样。其实没什么好埋怨的,这是常有的事儿。
可是我怎么会觉得这么痛苦?就好像这不止是加薪升职这么简单,就好像这难过不仅仅是因为丢掉了到手的修缘之位。
说到底,我只是他后宫众多人之中的一个,对他来说没有半分特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