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翻了个白眼,将烤红薯扒拉出来给他,道:“你这张嘴啊,就数讽刺师傅的时候最利索!”
揉揉云起的头,叹气道:“衣食父母呢!”
又道:“别总拿世外高人几个字来嘲笑你师傅,头顶着天,脚踩着地,这世上,哪有什么‘世外’高人?都要吃喝拉撒睡呢!”
见云起低头不语,和尚笑道:“反正你一天到晚在外面野,一年半载才回来看我一次,我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去京城还省了你爬山的功夫呢!”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云起还是开心不起来,因为和尚不会开心。
更年号,测国运,也许很快就能解决,可推演历法,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
更何况,这些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就如同什么“衣食父母”,也不过是借口。
苦度寺千年古刹,根基深厚,在外有千倾良田,再养一百个苦度寺都养的活,哪里需要什么皇家供养?
只不过是当今天子励精图治,登基十七年来,内平藩王,外御强敌,改封地制为郡县制,将天下大权一人独揽。
依旧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君王,越来越不能容忍存在于他的控制之外的事务,而偏偏苦度寺名声在外……说是客客气气来请和尚出山,可和尚出山之后,还回的来吗?
云起跟在和尚身边十年,最了解他不过。也许和尚以前也曾云游天下、历练修行,可是现在的和尚,是一个只想舒舒服服待在家里,看山看水看星星,吃斋念佛打瞌睡,连山都不愿下的宅和尚。
十年前受邀去莫干山,路上遇到他的那次,是这十多年来他唯一一次出门。
想到这样的和尚,要去京城那块繁华肮脏地,去应付那些一肚子弯弯肠子的达官贵人,他就心疼。
虽然云起从不肯将“老”这个字,安在和尚头上,和尚也的确一直很精神,但作为苦度寺辈分最高,甚至整个大潜辈分最高的和尚,他的年纪真的不小了。
云起一直认为,生命到了这个阶段,就有资格以自己最喜欢的方式活着,爱宅,就好好在家宅着,哪儿也不用去,什么人都可以不见,喜欢逛,就全天下去逛,想上山上山,想下海下海。
“师傅,我替你去京城吧。”
第18章
接连两天,平静无波。
原本过惯了平静生活的云起和和尚们,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日子弥足珍贵,果然人要到失去,才知道一直拥有的可贵。
大和尚的火炕第二天晚上就能睡人了,云起抱着铺盖,和莫急等一干小和尚一起,早早的就在上面占了位置,美其名曰“暖炕”。
本以为会被自家师傅揪回去收拾一顿的小和尚们,发现向来精明的师傅竟然压根没注意到这事儿,顿时大喜,晚上一窝蜂的过来,将那一席大炕,挤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其中又以大和尚身宽体胖,睡得最是委屈。
一样挤了一夜的小和尚们足足兴奋了半日,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谁的脚最臭,谁磨牙又放屁的时候,山上又来人了。
人还是那些人,却不再是被冻得全身僵硬,满身伤痕,衣衫不整,只能让人轮流背上山的狼狈模样了。
两个皇子和一个钦差的仪仗全部展开,将苦度寺还算宽敞的山门衬的狭窄寒酸,身穿朝服的刘钦刘钺和乌大人端肃威严,妆容精致、身披红色狐裘斗篷的顾瑶琴眉目如画、雍容华贵。
一干人再度迈入苦度寺,方丈领着大大小小的和尚们在殿前侯旨。
在丫鬟簇拥下的顾瑶琴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那个胆大包天的杂役,甚至连救了杂役的胖和尚都没见,不由有些失望。
只是这种场合,便是她再受皇帝太后的宠爱,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而刘钦刘钺仿佛没发现一样,她也只好压下了提醒众人,还有人没来接旨的心思。
大潜崇佛,佛门子弟便是见驾,也只用执佛礼,接旨自然也不必跪拜。
方丈领着一群和尚安静听完圣旨,说了一句:“请稍后。”
便转身离开,三十多个和尚转眼间走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普泓一个,引他们去厢房暂时休息。
所有人都知道这道圣旨恐怕来者不善,但却没人想到,皇上的动作会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