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张惠通野心勃勃,他的计划明确,务必要在八月之前完成全部制作。

秦淮梦的题材极好,东方元素,人性与暧昧情感,优美的旧时代格调,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

这是一部披着东方外衣的西方故事。对中国人来说,这是一场民国旧梦,而对国外的观众来说,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中国,没有赤潮,没有主旋律,有的只是细腻婉转的东方人的含蓄——有如日本的大正时代,美国的黄金年代,它们浓缩了人们对逝去繁华的追悼与怀念。

失去的总是最好的。

张惠通根本没把天龙奖放在眼里,他瞄准的是九月份的威尼斯和十月底的金马——金马奖方面,台湾对民国永远有着一份“想当年”的情怀,至于威尼斯电影节,人性故事总是金狮的常胜主题。

在早春三月尚带寒意的春风中,演员们开机烧香,希望能占个元春初始的好兆头。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还是那么残酷。

第一场戏就开局不利。

这场戏是在得月台实地取景,剧组在文管局许可的情况下,对得月台进行了修复性搭建。虽说只是修复性,但细节做得十分用心,连远景秦淮河里惊鸿一瞥的灯船,也都按当时的模样重新布置。

这一天来秦淮河玩耍的游客,虽然失去了得月台这个景点,却有幸坐上了民国风情的花船。

拍摄从晚上八点多开始。

夫子庙本是人烟鼎盛的地方,中午就开始清场,但最多只能让游客回避拍摄地点,秦淮河上依然喧哗沸腾。张惠通就是想要这样的喧哗沸腾,登临台上,镜头里看去,这条繁华的水道像一条逸乐的银河,珠光宝气地蜿蜒而过。

至于入镜的现代化高楼,因着夜色深沉,并不十分显眼,显露的地方会在后期用CG修复掉。

故事里是风清月白的静夜,拍摄现场则是各种嘈杂,远远从水上飘来凤凰传奇的广场舞劲曲。

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收音,看的是录音师的本事,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演出旁若无人的情意,就看白杨和姜睿昀的本事了。

他们从八点拍到十一点,张惠通始终不满意,白杨不免有些心焦,姜睿昀则安之若素。两个人一遍一遍地重来,所有工作人员也机械性地一遍一遍重来,人造的月光从他们脸上升起来又落下去,人造的秋风从他们身边刮过去又平息,到了十一点,镜头里已经看不到游船的踪迹了。

“让底下的游船准备。”张惠通吩咐。

没有游客的时候就要自己准备游客,没船就自己开船。工作人员开着花船在镜头下的这一段河里游来荡去。

凤凰传奇倒是没了,录音师放松了一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张导也不肯说,从头到尾他只说三个词,“开始。”“停下。”“再来。”

白杨觉得张惠通可能生气了,如果张惠通生气,那么肯定是他自己演砸了,姜睿昀是不会出问题的。

第一遍的时候,张惠通还很有耐心,给他和姜睿昀仔细讲这一段是要怎样的感觉,“不能太露骨,要含蓄,尽量把戏放在眼里,要找知音和爱人之间那种似是而非的区域。”

张导一面讲,一面向他们比划两人之间的距离、镜头会从哪里过来、光从哪里过来。

这跟白杨理解的差不多。张惠通只讲了这一遍,后面就是无限次地重来。无论他们怎么做,得到的答案都是重来。

他不敢直接去问张惠通,只能在心里紧急地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是台词说急了?细节处理上不精致?还是自己把沈白露演得太过柔弱了?刚才姜睿昀的眼神跟他确实没接上,有至少六次两个人都没接上,这种眼神的偏差在偶像剧里毫无问题,但现在是张惠通的电影。

张惠通怎么可能容忍演员有分毫的含糊其辞。

可是接上的时候呢?为什么也不过?有几次白杨真的觉得两个人配合超默契了,可是张惠通依然是那两个字。

“重来。”

这段戏在白杨的理解里,主要表现的应该是沈白露的敏慧——是不是自己过度表现了这个聪明劲,抢了姜睿昀的节奏?

张惠通还没有喊开始,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目光上提还是下沉、肢体紧张抑或放松、睫毛眨几次、呼吸加快和延缓,全在他脑子里飞速地过着走马灯。

姜睿昀忽然凑到他耳边:“不是你的问题,别想了。”

白杨愕然地看他。

“脑残吗你是?张惠通的戏没拍过啊?他就是这样子,你就闷头拍就行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