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知道你手冷。”世安说着,脚下发动了车子。

这是冬日里常见的黄昏,车窗外起着寒风,行人都竖起领子来,匆匆向前走。稀薄的、黯淡的太阳,在暮云里,缓缓堕下去,不见晚霞,只有透明的、茫茫的暮色,渐渐染黑了这座古城的天。

白杨从车窗里,瞧见麻雀从枝头跳下来,天空里也掠过飞鸟,是不迁徙的鸟,在这个城市上空飞着,预备过冬。

金世安不开腔,他只好神游地想,这些鸟是怎样过冬?靠垃圾,靠松子,还是靠对这一方水土的一点依恋?

而世安终于肯和他说话,却不说什么情话,也没有埋怨,只说“剧本带出来没有?”

两人开着车,在南京城里打着转。分明是久别重逢,世安却丝毫不提旧事,只一个一个地方走着,颐和路、得月台、榕庄街,把《秦淮梦》里有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把车停在路边,细细给白杨讲,这里原本是怎样,又发生过怎样的前尘往事。

“真是你写的剧本?”白杨问他。

世安深深看住他,看了许久,像要把他刻进眼里去。

“是我朋友的故事。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喜欢。”

白杨知道世安还在怪他,而他并不觉得委屈。

他知道自己欠金世安一个道歉。

可爱情这回事,道出歉来,更觉得疏远而伤人。

他还爱着他,所以不愿意道歉。

车在榕庄街的小桥后停下。

这里原本繁华过,现在面临拆迁,斑驳的墙上画了许多圆圈的“拆”字。

“下来吧。”

世安说。

白杨乖顺地抓着围巾下车,世安从他手上拿下围巾,又给他围在脖子上。

手指经过白杨的脸,白杨顿了一顿,他也顿一顿。

这是《秦淮梦》里其中重要的一场,沈白露在这里以死相逼,终于离开安世静,走出了安公馆。

生死场,悲欢地,后人又在这里写过无数绮艳哀怅的故事。

几十年过去,风雅余韵都已经荡然无存,这里不再有沈白露,也不再有帽儿巷,这里变成了毫不起眼的民居,一排一排九十年代风格的住宅楼。街前的小桥还在,护城河也在,冬季里水干河竭,只落着厚厚的枯叶。

白杨听世安慢慢讲完这最后一段戏,恐怕他立刻就要回去,只好说,“这个大少爷,有点太坏了,剧情改一改就好了。”

世安回过头来看他。

白杨想和他说话,“这个沈白露就是你的朋友?”

世安答非所问,“你也觉得这个少爷很坏,是不是。”

“……换成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对沈白露这样坏。”白杨望着他,“后来怎样了?”

世安摇摇头,“不知道,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沈白露。”

“安世静呢?”

“也没有再见过他。”

白杨望着他,他也望着白杨,冬日的夜风吹过来,在这个僻静的巷子里吹出呜咽的微声,显得格外凄凉。

金世安到底是孤独的。他的朋友,都湮灭在时间里,而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