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美人谋 慕如初 6131 字 2022-10-25

六角金丝漆花铜炉中,沉香青烟缕缕。白色帷幔下,两个身影对坐。中间一盘白玉棋子,不闻人声,只余玉珠落盘不绝于耳。

高?手?对弈,走一步看百步,落子迅速。

过了一炷香时辰后,一盘棋便已接近尾声。

“彼时听闻義之棋艺精湛,一直未得闲讨教,如今对弈过后,倒是觉得不过如此。”三皇子微掀眼帘,声音一沉,“莫不是故意让着我的?”

裴義之赶紧站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殿下本就人间龙凤,聪颖卓绝,義之败在殿下手?中,心服口服。”

三皇子勾唇笑了,但笑意不达眼底,他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虽年纪轻轻,却是处世持重?,且足智多谋,甚至比他许多上?了年纪的谋士更加趁手?得用。

可就是这么个年轻且官职并不高?的人,一直以来?让他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时至今日,这种感觉越来?越甚,自觉中,他认为面前这人是个危险之人,他身上?想必隐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他手?下做事的人,无一不是被他调查透彻之人,而唯独这个裴義之,身世简单得只有?寥寥几行字可述。

“甲午年新科状元,才高?八斗,娶江南杭州沈氏女为妻。”

至于他的过去,一概不详,虽然据他自己所述,小时家道中落,由奶娘一手?养大,后来?奶娘去世,他孤身一人漂泊数年。

这个理由或许其他人能信,但三皇子却始终怀疑,一个孤身漂泊多年的人,身上?又怎会有?如此气度和见?识?

片刻后,三皇子试探地问道:“众位属官中,義之最?是能揣摩人心,你倒是说说看,我此刻在想何事。”

裴義之不卑不亢,又行了一礼,“義之不敢妄加揣测,不过,殿下所虑所想,定然与眼下长安局势有?关。”

三皇子微眯着眼,片刻后,突然笑了,“義之果然懂我,眼下长安多了一股看不见?的势力,不论我如何派人查探,却始终查不出?背后势力乃何人,越是如此,说明此人越是大有?威胁。你说,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恕義之愚昧,一时间也?无法?想到妥善之策。”

三皇子收回视线,捏着颗白玉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打?量着上?头的棋局。

适才有?好几步,他明明可以一举堵死他的去路,但却是不动声色的绕过了,选了看似高?明且复杂的策略,输的不着痕迹。

他此般有?意无意的藏拙,像是掩饰,却又能让你看出?是在努力掩饰,真真假假,捉摸不透。法?子高?明得如掩饰他本人的身世如出?一辙。

看似简单,却又不简单。

突然,他将手?中的棋子一扔,说道:“今日就先到这,你先回吧。”

裴義之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直到出?了三皇子府邸上?了马车,他眼中的神色才有?了变化。微微掀开车帘,便见?道路两侧隐着许多神秘之人,虽是装扮成普通商贩,可那健壮身姿和凌厉的神色一看便知乃杀手?身份。

三皇子这是怀疑了他,埋伏杀手?要试探一番了。

他手?指轻点桌面,在想是否要接受这番试探。

然而片刻后,他立即吩咐道:“调转马车,回三皇子府。”

认真思考过后,觉得还是算了,没必要为这等?无谓的试探涉险,于是还是回了三皇子府邸。

......

沈虞原本打?算今日出?发的,可此时院中守着许多侍卫,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就像长笋子一般,一夜之间长出?了许多,杵着一动不动。

她清楚,这些人即是在防她离开,也?是为了防师兄过来?带她走。

她不想师兄冒险,便立即写了封信,让佩秋送出?门。

没过多久,裴胜过来?了,一来?便向她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夫人,小的奉公子之命,送夫人回岭南。”

“回哪里?”沈虞以为她听错了。

“岭南。”

“去岭南做什么?”

“岭南是公子的故土,眼下有?急事要走,小的先送夫人离开,公子随后便到。”

这是裴義之今日刚刚吩咐的,三皇子已经开始怀疑他,恐怕不久就要暴露,他需要带着沈虞离开,越快越好。因此便吩咐裴胜回来?赶紧收拾东西?。

可沈虞不乐意去,他不让她回杭州,却是要带她回岭南,岭南那

个地方,她听说过却没去过,离杭州十万八千里远,她不想去。

但此时已经由不得她不去,裴胜是得了死令而来?的。见?沈虞拒绝,说了句“夫人得罪了”,之后上?前一刀手?便将人敲晕。

事情变故就在瞬间,离裴胜进门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室内众人,包括徐嬷嬷皆是惊的合不拢嘴,半晌回过神来?,想开口斥他大胆奴才,然而却被裴胜突如其来?的狠厉气势所逼退。

“赶紧收拾,一刻钟后,出?门上?马车。”裴胜说道。

之后从外?头喊了两个婢女进来?,将沈虞抱出?了门。

......

裴義之回到三皇子府后,去寻了三皇子的谋士,以商量公务的名义又等?了许久,直到午时,听说三皇子突然匆匆出?门去了别?院,他才起身告辞,并借用了那人的马车离开了三皇子府邸。

城外?别?院到底住了谁人,任子瑜又是为谁在治病,他一开始就清楚,只是诧异像三皇子那样野心勃勃、手?段狠厉之人,竟然也?如此儿女情长,痴念一个女人到如此地步。

他坐在马车上?浅笑,此次他故意做了些手?脚,三皇子这一去,恐怕没个三五日也?回不来?。

马车寻到半路,有?侍卫来?禀报。

“公子,夫人已经出?发了。”

“好,”他吩咐道:“直接出?城。”

......

沈虞昏迷了许久,再?转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一辆马车上?,车轮粼粼,她的头也?跟着昏昏沉沉。

“醒了?”

旁边突然有?人说话,吓了她一跳,转头看去,是裴義之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书卷,含笑的看着她。

他伸手?过来?想将她扶起,被沈虞一把打?开,他也?不在意。见?她坐好后,倒了杯茶给她,说道:“我们?现?在正在去岭南的路上?,已经走了一天?了,此时是傍晚,过不久会在前面的州县歇脚。”

“饿了吗?”他问道,之后从一旁的暗格中拿出?个精致的匣子,里头飘出?缕缕香气。

沈虞闻见?了,是吃的。

她别?过脸,从早上?起床就只吃了点早饭,此时确实很饿,但不想吃他给的东西?。

“你带我去岭南做什么?”

“我辞

官了,以后咱们?回岭南生活。”他回道。

沈虞诧异,半晌才说道:“我不想跟你去岭南,裴義之,你放我下马车,我自己回杭州。”

裴義之没理会,而是继续将手?里的匣子递过去,轻柔道:“这事等?一会儿到了客栈再?谈,来?,先吃点东西?。”

沈虞狐疑的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否真的同意了让她回杭州。

香味越来?越浓,直往她鼻子里蹿,过不多久,她肚子开始咕噜噜响起来?,在狭小的空间内,格外?清晰,令她尴尬不已。

见?裴義之忍着笑,她心里气,这种时候连肚子也?不争气,便恶狠狠的接过匣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吃饱了再?说。

马车约莫又行了一个时辰,总算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来?。

沈虞下车的时候,发现?周围突然多了许多侍卫,黑压压,密麻麻,个个带着长刀长剑。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长期训练有?素,而非从镖局那等?地方随意雇来?的人。客栈也?被裴義之全包下了,掌柜的热情出?来?迎人。

“贵人们?里头请,热水热饭都已经备好了,快进来?歇息。”

沈虞朝裴義之看去,只见?他敛着眉目,不苟言笑,浑身气度骤然与往回不一样了,令她觉得陌生。

收到她猜疑的目光,裴義之转过脸来?,对她轻柔一笑,“不是饿了吗?先进去吃饭。”

徐嬷嬷和佩秋过来?扶她,沈虞带着满心疑惑进了客栈,她清楚,这些人一定是裴義之的,也?清楚,他不是简单的裴義之,更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裴義之了。

他到底是谁?裴義之是他的真名吗?

师兄说,牵扯沈家案子的是一股强大的势力,那这人是裴義之吗?

她想着想着,身子发寒,莫名打?了阵摆子。

“冷了?”他问道,过来?牵起她的手?,领着她上?楼。

她们?来?到三楼最?宽敞的一个房间,里头器具摆设精致奢华。裴義之吩咐人去抬热水进来?,跟她说让她先沐浴歇息一会儿,晚点再?吃饭,之后又出?了门。

佩秋悄悄进来?帮她解衣裳,“小姐,我总觉得姑爷有?些不对劲了。”

“嗯。”

“小

姐早就知道了?”

沈虞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但直觉也?快了。她愣愣的坐在浴桶中,一日的疲惫消散,脑袋也?清明起来?。分析以往种种可疑痕迹,那种浑身发寒的感觉由胸口又渐渐的蔓延全身,冷得她打?颤,也?冷得她惊惶。

过了许久,直到浴桶的水凉了,她才准备起身。

“佩秋,拿衣裳过来?。”

话才说完,便觉得不对劲,转身看去,是裴義之在身后,手?上?正拿着她的衣裳。

沈虞定定的看着他,此时此刻见?着他这个人,头一回生出?害怕的念头。

“裴義之,你到底是谁?”她问。

“先穿衣裳。”他说道。

沈虞任由他帮她穿衣,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可恰恰因为如此,沈虞才觉得此人深沉得可怕。

这么久以来?,她被这人表面这副温润面目骗得团团转。

等?衣裳穿好,他又牵着她到桌边坐下,“先吃饭,吃完饭,我再?与你说。”

可沈虞虽然饿,此刻却没什么胃口,见?他吃得慢条斯理,还给她夹菜,神色镇定,毫无心虚之意,她缓缓笑了。

“裴義之,你真的叫裴義之?”

“是,我随母亲姓,義之也?是我的名。”

“那你到底是谁?”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不是说了,先吃饭吗?来?,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他又夹了块鱼肉给她。

这时,外?头有?侍卫在门口禀报:“殿下,斥候发现?五十里外?有?人跟踪。”

“殿下?”沈虞惊得瞪大眼睛朝他看去。

可裴義之仍是不紧不慢的吃着饭,等?咽下去之后,才淡淡的问道:“是谁人?有?多少?”

“是三皇子的人,约莫二十来?个。”

“那就杀了。”

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天?气一般。

那人得了令之后退下了,室内一片寂静。

裴義之放下碗筷,看着沈虞道:“你不是好奇我是谁吗?适才也?听见?了,他们?喊我殿下。”

“我是前朝轩国的皇太子,这就是我本人的身份。”

沈虞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脑袋嗡嗡作响,过了许久,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她颤抖着问,“那沈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裴義之对着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在他躲躲闪闪的目光中,沈虞得到了答案。

她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你为何要这样做?我沈家哪里得罪了你?”

“阿虞......你别?这样。”他小心翼翼却又忐忑不已,手?脚无措的想去帮她揩眼泪。

可沈虞突然起身,从床柱边悬挂的剑柄上?抽出?长剑,指向他,猩红着眼睛又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说啊——”她怒吼,声音颤抖破碎。

裴義之任由她将剑指着脖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片刻才说道:“对不起,阿虞,是我对不起你!”

沈虞已经哭得眼泪模糊,看不清前面的人,也?看不清他那张脸,看不清一切,心里是满满的恨意与怒气。她提剑一挥,朝着他胸膛刺进去,直到听见?那锋利的剑身破开皮肉的声音,她的眼睛才渐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