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已经认命闭眼的齐乐人听见一声枪响,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压在她身上的怪物已经结上了一层冰霜,寒气沁透她的身躯,她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从怪物的身下挣扎了出来,一边拍打着一团脏的衣服,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枪声的来源。
四周的黑暗正在逐渐褪去,夕阳从世界的尽头归来,将脉脉余晖洒向大地。
而在那夕阳的方向,有一个高挑修长的人影,手中拿着一把银色外壳的手枪,正远远地看着她。
那个身影……
齐乐人蓦地睁大了眼,不假思索地向她跑去,那人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离开,可是齐乐人已经叫破了她的名字:“宁舟!你等等!”
宁舟终究没有走开,反而被齐乐人拉住了胳膊:“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
“……低等魔物。”宁舟说着,走向那只被一枪射死的怪物,俯身检查了一番,确认它已经死透了,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瓶闪烁着银色光泽的液体,倾倒在尸体上,尸体瞬间化为一片黑色的光点,逸散在了空气中。
齐乐人还沉浸在刚才惊险奇遇的荒诞感中,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问题,可是眼看着宁舟就要走了,她赶紧追上去,耍流氓似的拉着人不放:“你别走呀,那怪物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刚才天突然黑了?你那个瓶子里的银色液体是什么?化尸水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呀?肯定不是普通人吧?”
被人死死抱住胳膊的宁舟郁闷地看着满脸好奇的女孩子,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办是好。用力甩开当然可以,可是肯定会弄疼她,放任不管又没法脱身……怎么办?
“哎呀,你跟我说说话嘛,我都吓死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家就一点点路了,很近的!你就行行好送送我嘛。”眼看着宁舟似乎有所动摇,齐乐人立刻切换到了演戏模式,眼巴巴地看着宁舟使劲卖萌,试图用被称为“puppyeyes”的眼神打动这个神秘的转学生。
“……走吧。”宁舟妥协了。
齐乐人默默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开心又自然地挽着宁舟的胳膊——那一瞬间她觉得宁舟人都僵硬了:“谢谢你救了我,宁舟你真是太帅啦!升级为我的女神啦!”
然后?然后她成功地看到宁舟的耳朵又红了。
真是可爱极了,齐乐人在心里偷笑着。
回家路上,齐乐人发挥出了偶像美少女难得一见的死缠烂打的一面,硬生生从惜字如金还发音不准的宁舟嘴里套出了不少情报。原来刚才她在黄昏之中走入了噩梦界,一个现实世界在地狱的投影,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它的力量就会变得强大,偶尔会有人误入到噩梦界中,遭到怪物的袭击。
她还得知宁舟不是来自意大利,而是来自梵蒂冈,教廷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只负责心理上的信仰,表面的机构下还有十分复杂庞大的地下教廷,从中世纪开始就与黑暗势力斗争至今,驱魔人也并不是小说电影里的角色,而是真正存在的。
此时此刻被她挽在臂弯里的人,就是一个教廷驱魔人。
听起来真是酷毙了,比偶像美少女听起来还酷!
短暂的回家路上,齐乐人的世界观遭到了一次洗刷,可悲的是她还想继续接受洗刷,眼看着都已经回到了家门口,她还拉着人不撒手:“跟我一起吃饭吧,我爸爸妈妈这几天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吃没什么胃口,都瘦了好几斤了!”
齐乐人说着,还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可怜兮兮地看着宁舟。
宁舟又一次妥协了。
齐乐人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对付宁舟的诀窍,只要充分发挥魅力卖萌撒娇就好了,宁舟害羞又心软,对这种女孩子根本没辙。
“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阿姨早上来打扫房子的时候会顺便给我做点吃的,晚上只要拿出来热一热就好啦。”齐乐人打开冰箱端详了一会儿,笑嘻嘻地回头把菜名报了一遍,“……你想吃什么?”
“随便。”
“没有叫随便的菜啦!这样吧,我给你做意大利面和牛排好不好?这两个我可拿手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做会儿作业吧,我来下厨。”齐乐人将宁舟赶出了厨房,打开音响放起了自己上一张专辑的歌曲,都是青春洋溢轻松愉快的曲子,听着就让人心情愉快——虽然齐乐人本人对自己的歌曲丝毫不感冒,一听到那个旋律她就会回想起在录音室里唱到快吐的崩溃心情,但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微妙心情,她现在特别想在宁舟面前表现一下,各种方面的。
这点小心机果然引起了宁舟的注意,她拿起了齐乐人“不经意间”放在茶几上的专辑外壳,封面上的少女穿着元气十足的水手服,绑成双马尾的头发随着她跳跃的动作飘了起来,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的下垂眼因为她快乐的笑容变得神采飞扬。
宁舟看了很久,甚至都没发现正在厨房忙碌的齐乐人频频回头看她,她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歌曲mv的画面立刻呈现在了她眼前,mv中穿着运动服的少女正在参加运动会,奔跑途中摔倒了,疼得一身冷汗,却倔强地站了起来,不顾正在流血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终点。
那个倔强坚韧的眼神……宁舟的心脏突然被击中了一下,随即又清醒过来,这只是mv。
当她看向厨房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鬼鬼祟祟偷看她的齐乐人,两人的视线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门,偷看被发现的齐乐人一手捂住了眼睛,半晌后拉开了玻璃门,脸红红地说:“那个mv瞎拍的!我才没有在跑步的时候摔倒过,去年我还拿了校运会八百米女子冠军呢!”
当然,能拿冠军是因为体育特招生不能参加学校运动会。
运动会的时候齐乐人被人从头拍到尾,拿了八百米冠军还上了头条,所以等到这支mv出来的时候就遭到了一片善意的调侃——乐妹,你这八百米冠军是萌倒了前面选手拿到的吧?
齐乐人很想在宁舟面前表示一下自己,被看到mv里的糗样自然有点郁闷,宁舟还偏偏看得那么认真……
莫名羞愤的齐乐人拉过宁舟,不让她专注看电视:“来帮我搭把手吧,你煮意面我做牛排!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哦。”
于是一个人的厨房变成了两个人,窗外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不知不觉就碰撞在了一起,手肘碰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两人都会僵硬一下,若无其事地收回去。
厨房外的客厅里回荡着熟悉的旋律,满满的都是青春和恋爱的气息。
吃过晚餐后,齐乐人留下宁舟一起写作业,每当写作业的时候她总会抱怨一下,她都能赚钱养活自己了竟然还要好好学习写作业,以她的请假频率,能保持住中游的名次已经很不容易了,代价是她必须经常带着课本在片场苦读,累到休息的日子里不睡到下午肚子饿就坚决不起床。
做作业的时候齐乐人嘴巴还不消停,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宁舟说话,宁舟说得太少,几乎是她一个人在喋喋不休:“我妈最近忙死了,她是我家最忙的人,电影上映跑宣传的时候一天飞三个城市都正常,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息影,我觉得她要奋斗到八十岁。我爸倒是还好,在大学教书平时不太忙,就是有课题的时候经常见不到人影,而且他这个人重妻轻女,我妈休息的时候他也不忙了,真想糊他一脸课题哦。”齐乐人说着说着,不经意地问道,“你的爸爸妈妈呢?也跟你一起来x市了吗?”
宁舟写字的手不停,淡淡地说:“已经去世了。”
“啊……”齐乐人愣住了,“对不起……”
宁舟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她:“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
蓝色的眼睛是如此平静,几近压抑,就好像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一阵悲伤呢?
不是的,你根本没有放下,齐乐人在心里反驳着她的话,你明明很难过,可你却不愿意承认,是觉得那样的自己软弱吗?可人就是有这样那样感性的情绪啊,开心的时候就笑,难过的时候就哭,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勇敢去追求,因为这些感情,人才会变得真实。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钟声,齐乐人看了一眼时间,坚定了一下要把宁舟留下来的心,假装才发现时间一般说道:“啊,好晚了呢,要不你别走了吧?家里就我一个人,之前发生了那种事情……我有点怕。”说着,齐乐人赧然地红着脸问道,“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请求,宁舟没法拒绝。得到了肯定答复的齐乐人欢喜地去帮她找换洗的衣服了:“这件睡衣我还没穿过呢,内裤也是新的,牙刷毛巾都准备好了,放在二楼的浴室里,我到一楼去洗漱。”
说完,齐乐人一溜小跑就下了楼,速度飞快地刷牙洗脸,一边哼歌一边洗完了澡,洗完后还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犹豫再三后做贼一样从洗脸台上拿起了一瓶味道很清新的少女型香水,在空气中喷了两下,然后从香雾中走了过去。
走出浴室的齐乐人还神经质地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和沐浴露混在一起后更是不明显,应该……还是挺自然的香味吧?
香喷喷的齐乐人走到了客厅的钢琴前,随手按了两下,然后坐了下来,熟练地弹起了琴。
洗漱完了的宁舟从弧形楼梯上走了下来,齐乐人抬头看向她,笑嘻嘻地说:“我给你唱新单曲里的歌吧。”
宁舟沉默地点了点头。
齐乐人干咳了两声:“这首《喜欢你》,献给愿意陪我度过这个心惊胆战的夜晚的宁舟女神,你的蓝眼睛像是蓝宝石一样漂亮,我好喜欢你的眼睛。”
“一切变得不可思议,我对你一见钟情,世界瞬间一片甜蜜。你的笑容你的声音,在我脑海徘徊不去,人群中我的视线只追随你,初恋突然降临……我要带你走出孤独的世界,我要陪你去看所有美景,从此与你形影不离……啦啦啦啦,就是这么喜欢你,啦啦啦啦,我喜欢你。”
灯火通明的客厅中,弹着钢琴唱着歌的少女送了一首歌给她,附赠了无数个甜美的笑容,被那双褐色的眼睛看着的时候,心脏总会错乱了节奏,这种涌动在胸口的热流如此陌生如此难以控制,她为这份不可控而恐惧,却偏偏想要放任。
结束了弹奏的齐乐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好听吗?”
宁舟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齐乐人笑了:“你喜欢就好!等下次有了新歌,我再唱给你听!”
宁舟深深地看着她,在灯光下幽深的蓝眼睛都好像变得温柔。
无师自通施展了撩妹神技的齐乐人兴奋得心口砰砰跳,极力镇定地说:“挺晚的了,我们去睡吧。”
说着,她带着宁舟去了卧室:“我的床还挺大的,睡两个人没问题,你要是不习惯的话我们一人一条被子。”
反正没有睡隔壁这种选项。
宁舟其实不太习惯,这里的女孩子上厕所都要成群结队,走在街上更是一对对手拉手,亲亲摸摸都是家常便饭,她刚来的那会儿还以为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同性恋,后来才发现这是国情差异。
“我朋友都和闺蜜一起睡过,还可以说悄悄话呢,但是我太早进演艺圈了,经纪人管得可严了,都没有好朋友陪我一起睡呢。”齐乐人见宁舟似乎有点犹豫,赶紧卖萌装可怜,“今晚我肯定会做噩梦的……”
宁舟又一次妥协了,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在齐乐人的事情上总是轻易被说服,丝毫没有底线。
成功和女神躺在一张床上的齐乐人钻进被子里偷笑,高兴得恨不得在床上打几个滚,可是面对女神,要矜持,矜持!
昏黄的床头灯照亮了这方寸之间,齐乐人钻出被窝靠在枕头上,侧着脸看宁舟,笑眯眯地说:“我们来聊天吧。”
“……”说好的很晚了要早睡呢?宁舟忍不住腹诽了一句,但还是点了头。
齐乐人还挺擅长聊天的,没办法,能说会道也是演员的职业素养,不然记者采访的时候张口结舌,对方尴尬自己也尴尬,上节目的时候更是气氛凝滞,冷场的杀伤力巨大。
眼看女神同意了,齐乐人就叨叨絮絮地和她聊了起来,越聊越凑近,到最后已经歪着脑子靠在人家肩上给她看自己的照片了。
“这张是我七岁的时候拍的,那会儿我哭哭啼啼不想去上学,妈妈就恐吓我说不上学就让我去拍戏,每天在泥里摸爬滚打还要用钢丝吊起来,我哭着说宁可去拍戏,于是就被妈妈拎去了片场教做人——那时候她在拍民国剧,拍到战争场景可吓人了,我都吓懵了,还以为演戏的大哥哥死了,哭了半天。隔壁片场的导演正好过来找老朋友聊天,看我哭得可怜一眼相中了我,说隔壁演小女孩的演员摔断了腿来不了了,跟我妈打商量能不能借我出镜,那时候我那个天真啊,还以为拍了戏真的可以不用上学了,就高高兴兴地跟导演走了,从此走上了不归路。最坑的是我拍了戏还得上学,一边拍一边上,要是考得不好还要请家教补课!丧心病狂,毫无人性。”齐乐人叽叽咕咕地跟宁舟吐槽着自己老妈,说到气愤处还比比划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