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怕朱二维护的那两位老举人压根就不是自家苏州人,此时会馆中也正好没有其他苏州籍的举人在,但既然是怼应天人,这自然不妨碍那些住在此时会馆中那些人坚定地站在朱二这一边。尤其是这一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时,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起哄叫了一声好。
这么一声好之后,那恰是彩声雷动。而张寿看朱二那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样子,再看到人团团拱手谢过众人的配合,他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卖艺的感激那些打赏的衣食父母。然而,他正打算继续在旁边看一看,却没想到身后已然响起了一个绝对无法忽视的声音。
“没错,若是说农书不如经史,那还能说得过去,但农书怎会不如诗词小道!家师的老师康斋先生,曾经和弟子亲自下地务农,一面做事,一面讲学,一面悟道,学生也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别说你们如今不过区区一个举人,就算今科中了进士,选了庶常,那又如何?”
“心性歪了,就是读书的路歪了,读书的路歪了,今后当官怎么可能不歪!如果,今天赵国公府这位二公子打人,那是十分错,那么你们这就是一百分错!”
“科场先后固然无关紧要,但至少你们要懂得敬老爱幼,更要懂得农事艰辛!”
张寿不禁轻轻嘬了嘬牙。
他就知道身后这位跟出来,那绝对不会乖乖地呆在原地看个结果就好,果然,人简直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看这样的情形,人这一科还是落榜为好。否则不论是选了庶吉士,还是外放地方官,又或者授了国子博士之类的清贵之职,那估计都会四面开炮,得罪人到死。
怪不得大多数时候,这年头别说考进士,就连乡试主考官选举人,也往往会把太年轻却又才华横溢的人压一届甚至两届,因为官场这种地方,年轻气盛的家伙——尤其是不满二十那种人——就犹如看似温吞的油锅中进了一滴水,很容易就炸得油星四溅,伤及旁人。
所以赏识人才的主考官,才会让人花三年时间把性子磨稳重再出来考试做官。虽然这样的结果,往往是把锋芒毕露的锐意少年磨成滑不留手的油腻青年……
想到这时,张寿完全没考虑过,他自己也不满二十,等发现不少人朝这边看来,他这才笑呵呵地叫道:“都说纨绔轻浮子往往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所以我还以为今天朱二哥你这是故态复萌,没想到却是冲冠一怒为贤者,和过往截然不同了。可不论如何,打人是不对的。”
那三个南京籍的举人情况不同,捂着脸的始作俑者此时面色涨得通红,另外两个却后悔为了同伴义气,好端端地就陪着同伴到这苏州会馆讨回昔日被辱的公道,结果却遇到了一个根本就不在乎后果,偏偏背景又硬得不能在硬的赵国公府二公子!
同伴被打了这还不算,苏州会馆这些家伙竟然还清一色起哄帮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也跳出来说了一番风凉话,这会儿还出来一个管朱二叫朱二哥的家伙!
然而,张寿到底说了一句公道话——打人是不对的,因而那个捂着脸的年轻举人只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时就义愤填膺地大叫道:“没错,你当街殴我,这是逃不过的罪过。凭你是赵国公府二公子还是谁,告到顺天府衙去也是我有理!”
华四爷虽说参加完张寿的婚礼就离开了京城,但华会首却在,刚刚他就是当过和事佬却无功而返,此时见张寿也来了,随行的那个少年竟然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帮着起哄数落人,他自然是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张寿刚刚那番话末尾到底是责备了朱二一句,他正打算趁机再圆个场,却没想到某个家伙恼羞成怒,竟是说出了那样的狠话。
心道糟糕的他突然瞥见张寿流露出一丝笑意,这下子猛然想起了对方那性格——毫无疑问,和看似不问世事天上谪仙人一般的外貌不同,张寿这人其实是睚眦必报的狠人。他会帮理不帮亲?才怪!张寿从来都是最维护亲友学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