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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刚到,便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小雪。
虽未涂白宫墙,像是只是夜里起过一场很浅的冷雾,但暖秋的风登时便散了,寒意涔涔地自脚面往上漫。
“狗儿!脚步快点!”
“来了嬷嬷,这炭好重。”
被唤名的宫女略吃力地把炭桶搬进永和宫里,依着吩咐把炭搁进厢房里,长松一口气。
“好漂亮的美人蕉,满圃满院地开着花,真好。”她小心翼翼地探看附近,拉着张嬷嬷的袖子道:“这些天和您去不同宫里,竟是景致都大不相同,像是说书先生说的水月洞天一般。”
张嬷嬷被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笑,掏出帕子擦了下汗才道:“这便是宫城里的好处了,往后还多得是让你见识的。”
“我还瞧见过皇上,”小宫女一提起这个,脸颊都透着红:“小时候见过好些男子,都没有陛下那样的俊朗英气。”
嬷嬷直刮她鼻子:“小点声!”
“再小些声音,我也听见了。”
两人猛一抬头,看见曹嫔倚在半月轩窗旁,眉眸含笑。
狗儿忙不迭行礼告罪,见她并无怒意,同嬷嬷匆匆告退。
永和宫的大宫女晗霄刚捧了点心来,回头瞧了眼两人的狼狈样子。
“娘娘在逗着玩呢?”
“不碍事。”曹归一捻护甲,剪了浅蓝线头,把绷子翻了一面另绣花鸟。
她性情宁和,一整年过得浑然不觉枯燥,仅是理线刺绣便足以打发日头。
“今日有新鲜的蟹壳酥,我记着娘娘最喜欢这个,特意多要了一例。”
“有心了。”
曹归净过了手,揭开食盒一嗅,展眉而笑。
“和小时候吃的一样,还是宫里的师傅花样最多。”
她不急着自己先吃,而是把大半赏给前后的太监宫女,待他们一个个谢恩叩头之后,才取了最后一个,握在手里凝神细看。
便是十二监的宫女,也亲眼见过他的样子,谈两句都像开了情窦。
不知道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他能带给她多少恩荣。
晗霄已关好了四处门窗,见她慢慢吃完手中糕饼,才把食盒盖子递过去。
绣金镶贝红柳木,触感起伏皆是温润,贵气非凡。
曹归垂眸用指腹一旋盖钮,圆盖底端便露出夹层来,中夹一张薄薄的纸条。
「春启燕归衔枝扶桑」
她慢慢看完,把纸条悬在香烛上,任由后者被燃作灰泥。
“曹大人很关心您,还托人问过太医是否安好。”
“是该问一问。”曹归笑道:“若是欠安违和,说不定还要巴巴地送许多药汤来。”
晗霄正欲接话,远处有太监快步来报。
“好事到了!好事到了!”
宫女脸色一变,起身应道:“可是要接驾了?!”
“正是,还有半刻便要过来了!”
曹归仍在用护甲尖端拨弄着烛芯,没有起身更衣的样子。
她独处外出都穿得浅素,明明是善绣百花的一双手,连脸上胭脂都懒点。
十二监里送东西的大太监劝过几次,说若是朴质太过,担心圣上叱责他们克扣份例,慢待了永和宫。
后来便多簪几支茶花,节令时穿几回锦缎衣袍,算是多方照顾。
晗霄有意伺候曹嫔梳妆打扮,见她安然如初,不忍道:“别宫皆是姹紫嫣红,咱们宫里太素了些,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喜欢。”
曹归想了一会儿,道:“皇上像是不喜欢隆重相迎,我们去后院,你带上花锄巾帕。”
“是。”
柳承炎停辇时,永和宫寂然一片,宫门前有太监遥遥看见,一早提前便跪迎在侧。
他示意不必通传,同陈毫一起漫步进去。
此时正是黄昏,秋虫已噤了声,花圃里成片的美人蕉养得很好。
有宫女快步过来,训练有素地行过礼道:“娘娘正在后园躬耕,奴这就去传。”
“躬耕?”柳承炎笑道:“倒是头一次听说,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入宫一月后,问过礼训姑姑是否可以,无伤大雅便由着去了。”
他原本只是想过来喝杯茶,此刻起了兴趣,脚步都轻快许多。
永和宫左右皆是空置侧殿,宫里目前只有曹归一人住着,理应显得有几分寂寥孤单。
但前花后田,像是开垦出一小片地方种瓜点豆,便是深秋过了都留着生机。
黍米青瓜在夏秋已收尽了,还有芽菜茄果留了一小角,一眼看去都是被精心伺候过,如养花般照顾得茂盛茁壮。
柳承炎漫步过来时才瞧见曹归背影,笑道:“花锄如羊毫般使着,倒是雅致。”
曹归闻声转身,笑意并不逢迎,但仍有一丝惊讶。
“陛下。”
她想迎过去,又怕踩着幼芽,踮着脚一步步小心地走,有些摇摆。
柳承炎伸手扶住,两人近了才看清互相面庞。
说来,她还大他一岁。
少了许多稚气娇憨,反而如姐姐般温柔沉稳。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曹归行礼都有些生疏,像是怔着了,许久才道:“真是皇上?”
“真是你。”
柳承炎看见她鬓边柳枝,温和道:“回銮宴里远远看见你发间一抹碧青,胜过许多翡翠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