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一掐陈侍郎,后者连忙从队列后面奔出解释:“今日是在教背汤头歌,平日笔墨都备足了,就放在对门的柜子里。”
“背多久了?”
“七——”陈侍郎跟教书的医官对了个眼,忙不迭改口:“约有十二天了。”
孔嬷嬷做事尽心,这些天也经常在一旁听课训学。
她又是一拜,缓声道:“男童里,川贝、升麻、杞子,很是勤恳用功。”
“女童里,山姜、竹苓、青蒿灵慧聪明,甚至能胜过他们一头。”
柳承炎听得有趣:“女童反而读书比男童来得伶俐?”
他倒是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了。
从前还是母亲没有病故的时候,会谈笑叹息几声,说她若是能考学中举,未必会困在那围墙里过完一生。
按着当今礼制,六七岁以前,男女原本可以同席读书,一分高下。
七岁以后,男女大防渐立,女子便要被囚在内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些缝纫织绣的活儿。
再往后,科举殿试,文成武就,都没有她们的半分可能。
——前朝还有女将军抗倭杀寇,像是个泡影般的传说。
李尚书看见他许久没有说话,心想这老嬷嬷说话怎么半点轻重都没谱,得罪圣上他们全得跟着吃瓜落。
正欲开口圆个场,皇上若有所思。
“你说的这几个孩子,今天在这吗?”
孔嬷嬷探头往那些孩子里看过去,摇一摇头。
“竹苓青蒿应是在后殿里帮忙刻印版,杞子估计是跟着老公公舍粥去了。”
“叫他们过来。”柳承炎慢条斯理道:“朕今日亲耳听听。”
话音未落,两个小太监快步出去找人,陈毫伺候着捧了热茶来,伴着皇帝在廊下等着。
医官这辈子没见过皇帝,吓得躲在院判后头不敢说话,生怕等会小孩儿背不出来自己也得挨板子。
六个面黄肌瘦的幼童终于凑了整,行礼时衣服被风吹得直晃。
都是灾民留下的孤儿,从前连白米粥都没有喝过,便是和鹭洲城里游乐捉蝶的白胖小孩也截然不同。
柳承炎本来知道他们会干瘦枯槁,但没想到竟然是这副皮挂骨上的破败样子。
医署里给的官服料子都是棉布,常人穿着只觉得贴肤暖和,挂在他们身上像坠着重物一般,让人看着不忍。
他下了御座,蹲在小孩儿们身边,轻轻摸了摸他们的手。
“最近吃饱了吗?”
中间的小女孩点点头,右边小孩还乐起来:“我吃着肉了,昨天吃了好几大口!”
“我要告状,卷柏连豆腐都要抢!”
“肉好吃,汤好喝!”
一圈官员围在外侧,每句话都听得心惊肉跳。
柳承炎逐一摸了摸头,坐回原位,示意孔嬷嬷安抚几句。
老妪一辈子无婚无家,救了这些孩子都像是得了救赎,温声良语说了几句,让他们背汤头歌听听。
有个男孩抢先站了起来,背着手声音朗朗。
“四物地芍与归芎,血家百病此方通。”
“八珍合入四君子,气血双疗功独崇!”
六七首背完,他眼中都多了几分神气。
柳承炎颔首赞许,又问道:“还有谁来?”
叫青蒿的女孩上前一步,怯生生地背出了十四首。
她的声音很稚嫩,有些咬字不够清晰。
但仍是一字一字认真回忆,看得出用了心思。
“还有吗?”
青蒿先前在背的时候,就不住往身后看,像是在询问另一人怎么不过来。
眼见着要结束了,青蒿有些急:“你怎么不过来背?”
柳承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你在说谁?”
青蒿红着眼睛不说话,队伍最末尾的一个女孩这才慢慢出来,模仿着大人们行了个礼。
“陛下万福。”
“你叫什么?”
“山姜。”
“多大了?”
“十岁。”
仔细一看,真不像。
她个头很小,恐怕生下来之后便没有吃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