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男人闻言,面色没有一丝改变,他准确的说出了那对夫妻的姓名,甚至连同那一只巡夜者小队所有成员的名字,全都说了出来。
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全都消失在了部族的那场突然的变故之中,此刻,没有人能够证明烬渊话中的真伪,但又有谁会怀疑这份言辞诚恳笃定的“证词”呢,毕竟,当烬渊提起了那对夫妻的名字时,部族中大多数的同龄人都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出了这两个人来。
记忆中,那对常年漂泊在外的夫妻,似乎的确是容貌格外出众的一对,随着这两个人的身份被坐实,顶着他们女儿身份的少女,形象立刻丰满了许多,毕竟,通过她的“父母”,她有了一段可以追溯的过去。
当烬渊在这之后,陆续说出了更多人的名字时,绝大多数族人眼底再没有一丝怀疑,甚至于,在听过了少女父母双亡,亲人离散的经历后,大多数人站在长辈的角度,将慈爱的目光投向了她。
而这气氛的微妙转变,立刻便被大祝祭察觉到了,眼看最初的期待即将落空,大祝祭终于无法维持一贯的矜持风度。
他紧紧盯着面前如山岳般静默的男人,几乎是气急败坏的道:“那你又是如何遇到她的,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她不应该早就跟着她的父母们一道,回归了女神的怀抱吗?”
“是一次外出时,偶然遇到的。”男人并没有因为老者咄咄逼人的态度,而面露不悦,依旧是语调恭敬的回应道,他用简练的语调,诉说了自己在部族外,那片岩石堆积的地方,如何遇到了被梦魇花迷惑的少女,又是如何带着奄奄一息的少女,一路回到了部族的经过。
因为这部分内容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烬渊在描述中,没有一丝迟疑,而听众们也在烬渊的描述中,将关注的重点,转向了那棵变异的梦魇花上,烬渊描述中,那有一人多高,枝杈繁茂,连果实都有头颅大小的可怖花朵,超出了大多数人对于梦魇花的认知,听者无不惊诧不已,同时对于周遭生存环境的忧虑不由得又加深了一层。
而就在不安的讨论声逐渐甚嚣尘上的时候,大祝祭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无论深渊如何恶劣,女神都与我们同在!”
老者威严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一下子便将不安感尽数驱散,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部族成员们,此刻,全都是一副备受激励鼓舞,倍感安慰的模样。
那围绕在部族上空的焦灼气氛,似乎也在此刻,被尽数驱散了。
不愧是大祝祭,一句话,便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大多数人,在此刻,升起了这样的想法,只有侧坐一旁的少女,此刻若有所觉得抬眼看向了人前的老者,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深深的看了老者半晌,眉峰微挑,一副惊讶又新奇的模样。
老者似有所觉的朝她看过来,而不待她面上的神色尽数掩去,却听老者突然转向她身边的男人,高声问道:“既然你对她的过往如此熟悉,那应该也知道她的名字吧,我的记录上,一直没有登记过她的讯息,既然她口不能言,不如由你来告知我吧。“
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人措手不及,男人罕见的迟疑了一瞬,随后才道:“丽,她的名字是丽!”
烬渊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已经做好了被大祝祭看出破绽的准备,毕竟,这个名字并不是少女的真名,而是被她冒用了身份的,那名早已死在深渊边沿的幼小女孩儿的名字。
烬渊虽然不爱说谎,但却深谙其中的规则,只有交织着真相的谎言,才最为可信,在他的叙述中,大多数信息都是真实的,那被他准确报出姓名的男女,的确是他的熟识,虽然他与他们并不是同龄人,甚至年岁有着不小的差异,但他们最终因为深渊边沿的短暂交际,而逐渐熟悉,在交流变多之后,烬渊对他们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因此知晓了,他们曾有一个女儿这件事。
那被黑色雾气弄得天生孱弱的少女,并不止是不能开口说话,她甚至无法支起身体,站立行走,这样病弱的身体,自然无法承受长久的深渊生活,双腿的残疾,也让她无法轻易回到部族里静养,毕竟,一名无用的族人在没有父母庇护的陌生地域,将会遭遇什么,几乎不问可知。
她的父母最终决定,将她带在身边,让她平安的长到生命最后一刻,而这个决定,也让她的生命之旅变得异常的短暂,她甚至并没有长到成年,便如花朵一般凋零了,成为了那对夫妻只能偶尔提及的存在。
烬渊根本没有见过那名早已死去的少女,他对于那小小少女的记忆,仅剩下了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并不是眼前的少女所熟知的,当他念出这个名字,对方必定毫无反应,而这样的应对,恐怕会在一瞬间被不远处目光灼灼的大祝祭看破,烬渊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谁知,眼前竟然有了出乎预料的变故,当他念出这个短促的音节之后,身边的少女竟然若有所觉得看了过来,着心有灵犀般的一瞥,仿佛无声的做实的烬渊的话,向所有人证实,这的确是她的名字一般。
烬渊忍不住偏头回望少女,他们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双方眼底的错愕,而烬渊在短暂的怔怔之后,心底隐隐有了猜测,想来,面前的少女,姓名中有一个音节,应该和他刚刚的发音相似!
这样的巧合,让烬渊吃惊不已,不过,这份诧异,被他极好的掩盖了过去,而在成功通过了姓名的考验之后,烬渊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再度变得从容起来,毕竟,不论是少女的年龄还是生平,他都有现成的腹稿,结合那已然死去的名为丽的少女的生平经历,艾丽在此间的身份与过往生平,再度变得详实而丰满起来。
而就在烬渊与大祝祭一问一答的过程里,直竖着耳朵旁听的众人也多少拼凑出了少女的“过往”,这是一名巡夜者的后代,因为深远的影响,她天生残疾,无法说话,而又因为深渊的异常,她被迫跟父母离散,最终成为了一名孤苦无依的孤女,好在她的运气还没有坏到底,就在她被梦魇花所困的时候,遇到了偶然经过那里的烬渊大人,最终获救,而这段让人唏嘘的经历,搭配上那凄惨的身世背景,一瞬间,便让人涌现出无限的同情。
人群里,只有大祝祭还不甘心于这样的结果,敏锐如他,自然还是感觉除了烬渊说辞中的不合理之处,可惜,所有能够证伪的人,全都在那次的变故之中丧生了,大祝祭即便心中不甘,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的目光冷冷的看向面前冷静自持的男人和落落大方的少女,暗自下定决心,终有一天,他会将他们的秘密找出来!
他对首的男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大祝祭目光中潜藏的深意,此刻,结束了形同拷问的对话,他将全服心神放在身边的少女上,就见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乌鱼子的爪尖,用桌案上的木签穿好,放在桌案上的兽油灯上炽烤,乌鱼子的爪子口感颇具韧性,炙烤的火候得当,是一道颇受欢迎的小食,而又因为处理不易,可食用部分过少,很少有人将它端上餐桌,此刻,当烬渊神态自然的将一串串准备好的乌鱼子爪尖,炙烤到恰当的火候之,递给身边的少女后,不少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这其中,绝大多数,是烬渊手下的勇士们,在他们心中,首领大人一贯冷淡自持,又何曾有过这般温柔的服侍他人的时候。
而就在他们暗自咋舌不已的时候,更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那少女看着一大把殷勤的递到眼前的食物,竟然嫌弃的摇了摇头,似乎对于烬渊大人亲手烤制的食物,十分看不上眼。
这样骄纵的态度,让一众围观着,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特别是那群年轻勇士们,除了极少数幸灾乐祸准备看热闹的人外,大多数都吓得噤若寒蝉,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烬渊恼羞成怒抑或是拂袖而去,只可惜,他们所笃定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里,他们威严无比的首领大人,对于这样明显的嫌弃竟然甘之如饴,思索了一会儿,将手边一串还未烤制过的递到了少女面前,后者见状迟疑了片刻,终于伸手接过来。
只见她轻巧的握着那只木签,煞有介事的在明火上吃烤了片刻,过程里,还将桌案一侧放置的各类香料添加了少许,不多时,独特的烤物香气弥散开来,让周边落座的一众勇士,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少女似乎也对这串添加了佐料的乌鱼子手爪格外满意,先是凑到鼻尖嗅了嗅,随后满意的塞进嘴里。
整个过程中,烬渊一只含笑着在一旁看着,仿佛少女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不自觉地关注留意。
而等到少女满意的吃完了第一串,他立刻殷勤的递上了另一串,这样的相处方式,带着奇特的默契,那不同寻常的氛围,一瞬间,便将周遭一切隔绝在外。
两名当事人尚且不觉得有什么,但一旁围观的一众部族成员们,却各自有了新的思量,此刻,所有人此刻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论原本的传言中有多少夸张失实的部分,勇士首领烬渊大人,钟情于眼前少女这件事,一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