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身披盔甲的将士,由一个领队模样的男子带着,进了东厢这边。
那人进了内宅,朝站着的几人瞪了一眼,怒目圆睁,在昏暗的夜色之下,活像是森罗殿里的拘魂鬼差。
吓得沈月棠浑身做抖,面上虽看不出来什么,可衣袖下面,抓在常娆腕上的手却使大了力气。
常娆跟手底下的人倒是一脸的镇定,把道路让开,只不做声的瞧他们的动作。
那人摸了摸腰里的佩刀,看着这院子里站了两个主子打扮的女子,他在军营里混的久了,倒分不亲那衣裳的规矩,迟疑片刻,眉头拧起疙瘩。
“你们谁是常娆?”声如洪钟,一说话,似是从口鼻舌胸里发出来的嗡鸣声。
沈月棠瑟缩着往常娆身后躲了躲,不敢回答。
这一个小小的却步,就把心里的忐忑一览无余,那人自然也瞧出来谁是常娆。
他把眉毛一挑,大手在腰间的挎刀拨弄两下,缓和着语气,说了一句:“这里里外外的,我们都要搜查一遍,叫几个你的人出来,别叫兄弟们摸不着头脑。”
琥珀前一步站了出来,领着他们的人进屋去搜。
沈月棠捉住常娆的胳膊,颤声道:“嫂嫂,我怕……”
进来的兵将都是凶神恶煞模样,丝毫不见畏惧他们武安侯府的样子。
她‘怕’字将将落地,就听到一墙之隔的东厢那边,传来女子的求救声,先是哭喊嚎啕,接着转为厉斥怒骂。
隐隐能够听到是如姨娘的声色:“反了天了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你祖奶奶,我今儿个可是丁是丁卯是卯的告诉你们了,奶奶我身子金贵,得罪了我……得罪了就等着老子娘给你收尸吧你!”
又有男人的声音响起:“祖奶奶?你特么还当你是主子姐儿们呢!”
两记响亮的耳光,巴掌呼在粉脂薄皮面上,东厢那边的哭声愈发的厉害了几分。
男人的骂声又起:“你们家主子贪了府库的银子,那可是犯了王法的大罪!两府知州大人联名签了搜捕的文书出来,找着脏银也就罢了,若是官家的银子找它不到,就连你这细脂嫩肉的小娘们,哼哼,还不知道往哪个销金窟里头伺候人呢!”
“我呸!你们胡说,我要找侯爷!我要找世子爷!”
吵嚷声,叫骂声,乱成一团。
沈月棠听那边的动静,更是害怕的厉害。
常娆抚着她的肩头,哄她道:“不要慌,咱们老老实实的叫人家按照上头的意思进来把事由办了,不吵不闹的,他们又都是咱们地方上保卫一方平安的官兵,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真的么?”沈月棠还是不信,因为恐惧,她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常娆道:“我还能骗你么?”
她把沈月棠护在身后,替她挡去眼前外人的视线。
没过多久,就见跟着琥珀进去的那些官兵又提着兵器出来,那领头的将领用近乎是从胸腔喊出来的声音,大声道:“这处搜过,两个人留下看守,其余人等,跟着我去别的院子!”
“是!”将士们声音慷锵有力。
跑着整齐的,往下一处要搜的地方去了。
人都走远了,沈月棠才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常娆又客气的叫身边的丫鬟婆子端了茶水过来,给那两个留在这处的小兵润口。
领头的那男人不在,底下的小兵倒是好说话许多。
“夫人刚才那句话,听得咱们心里暖的很呢!”其中一个长乎脸的小兵,偷眼望了望四周,接过茶水,笑的清浖憨厚。
另一个也学着同伴的模样,接了茶水,咕咚咕咚就吞下肚子。
那长乎脸的继续道:“我起先从军当兵,想的是镇北滇西,不管是崔家军也好,王家军也行,痛痛快快的杀敌报国,也不枉男儿在世上走这么一遭。呔,竟被分到了家门口这波澜不起的提辖营里来了。”
应是被常娆刚才宽慰沈月棠时候那句发自心底的话触动了本心,那小兵倒是说话亲近。
“没兵没匪的,倒叫旁人瞧不出咱们的威风,加上兄弟们又没生一副和善模样,出来说话办事,竟叫老板姓跟咱们生疏不少!”
那小兵说起来,语气里带着埋怨。
他也是黄土朝天的出身,从军为的就是保家卫国,护一方安宁,反倒是跟前百姓把他们当做最惧怕的人物,真是叫人寒心。
常娆顺着他的话道:“你这孩子,到还是个自来熟的,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回头把你这番抱怨,跟你上司说了?”
那长乎脸笑着道:“您不是常家女公子么?若是旁人我还要怕,可依您的为人,那不能够!我是咱们平江出身,我家兄弟如今正在念书,念的就是您家里办的学堂呢!”
在附近村子里,常家办有扶持乡里的免费学堂,请了乡之先达,叫那些穷苦百姓家的孩子,或是天资聪颖的孩子也有一个上学的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常娆笑道:“你是哪个村子?你兄弟念书可好?报了乡试与否?”
那长乎脸道:“朝北往蚂蚁山脚下的曹集村,您家学堂就是跟我家买的土地呢。”
常娆笑着点头,虽说办学救贫这些事情她不必亲自经手,自然也不会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户,但她脸上的认真模样,倒叫那两个小子都觉得亲切的很。
那长乎脸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来倒是惭愧,我家守着学堂,我认了几个大字,就出来从军了,我兄弟一样不是念书的材料。”
他憨憨一笑,黝黑的面庞浮上红晕,在昏黄的庭院石灯映衬之下,显得皮肤更加的黑亮了。
“辜负了您这一片好心。”
常娆道笑着驳他:“胡说,念书识字本就不必要求定能科举入仕才成,有的人是念书的材料,有的人却是从军杀敌的本事,若人人都能中了状元,那马赣河战场上,还能全凭一群文人拎着一张嘴去,把后梁的贼人们给骂跑不成?”
“好!”长乎脸听得扺掌大笑,说起话来更加欢喜,“您真是菩萨一样的人,我听得只觉您说的都对,虽不知道好在哪里,但这儿暖洋洋的。”
长乎脸是个老实人,情绪到了激动之情,砸着嘴道:“要不是身上还有这一身盔甲穿着,我都恨不得给您磕一个了!”
话匣子打开,那两个小兵叫常娆的一番言论,更觉得这常家女公子是他们自己的人。
也不用常娆去问,如倒豆子一般,就把营里出发前,提督交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临了,还语重心长的跟常娆嘱咐道:“您也不用害怕,我们搜的是那一百二十万两官银,只要银子找到了,顶上自然就松口,能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