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日,天大晴。
年关将近,城内的街巷也热闹起来。
城郊附近的老百姓攒了银子,或添置衣裳,或买肉买油,欢欢喜喜的都盼着过个顺心年。
常家在京城的铺子经营的是绫罗绢帛,穷苦人家扯布做新衣,富庶大户也免不了多添些行头。
常娆从本家绸缎铺里出来,不多停歇,笔直上了马车。
马车行的不快,外头尽是买年货的人,杂耍班子喷火掷碗,扯破了嗓子的吆喝着。
琥珀打帘子朝外头看了眼,笑着道:“也就热闹这几天,入了正月,城里还要宵禁,直停到十五,点了元宵灯,才许人出来到处走动呢。”
常娆顺着她揭开的角车窗,“傻丫头,这算什么热闹?”
“咱们平江府打腊月二十七起,铁树银花,烟火灯谜,几台子文戏武戏,要足足唱过十五呢,不比京城热闹?”
天子脚下,再大的喜庆,这个那个的规矩大堆,也玩不畅快。
琥珀瞪大了眼睛,好奇道:“是抡铁花么?”
常娆点头回她。
琥珀笑道:“听我爹说,那铁树银花倒是咱们府上养的。”
常娆道:“是咱们家的人,那父子俩原是京城营生,后来城里起了宵禁,还是你老子瞧着稀罕,走商队回去的时候,就把人引荐回了家里。”
苗掌事是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他又对常老爷的脾气,没少往平江府带希希罕儿的东西。
琥珀红着脸道:“我爹他就是贪玩,也仗着主子们的恩情,都这个年纪了,还是颠三倒四的糊涂。”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苗掌事的风评,常家哪个不知道?
常娆道拉手她的手道:“我倒是希望你能跟苗掌事学着些,在我跟前伺候,也不必拘束,回家后见了你琉璃姐姐,就知道什么叫做活泛了。”
“嗯。”琥珀害羞的点了点头,应声称是。
终于,马车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拐进了稍显宽松的巷子。
没跑两步,却又急促的停住。
主仆两个互相对视,琥珀才要起身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声闷响,前面驾车的车夫叫人推搡在地,柄带鞘的长剑拨开车帘,探了个脑袋观望。
“平江府常家的少东家是吧?”
那人目光冰冷,玩味的朝站在后面常娆身上打量几眼,“给您道喜,我家主子有话赏您。”
说罢,那人把车帘子放下,磕了磕车辕,催促道:“下车吧,少东家。”
琥珀抓住常娆的手,默声比口型道:“我替您去。”
常娆笑着拍了拍她的臂膀,把人拉倒身后,那人目光只在她的身上,显然是认识她的,这次旁人可替不得了。
从马车里出来,常娆就见赶车的车夫被按在地上,左右跟着的几个年轻小厮也叫人拿捏了命脉,连求救声都不敢多喊句。
也怪她大意,以为在天子脚下,路又是繁华的路段,不会出什么岔子,竟没叫张镖头跟着。
拦路那人倒是心大,也不给她蒙眼捆手,大喇喇的在前头引路,领着她进了繁华街巷里的处酒肆。
常娆不解的看他:“就在这儿?”
哪有人绑人说话来这种生怕旁人不知道的地方?
那人把手里的剑往支在地上,朝里头抬头示意:“进去吧,我家主子怕您去了别处心里害怕,特意选了个热闹地儿。”
酒楼地方不大,上下两层,楼是可以拼桌的散座,二楼是圈单独的房间顺着楼梯上去,瞧着倒是规矩。
应是临近过节的缘故,楼的三座零零散散已经有不少人落座。
乡下的小姑娘买了新头绳,摇着脑袋不住的喊娘亲来看,手里捏着竹编蚂蚱的顽童从门口跑过,不小心撞到了常娆的角,扭头看,是个漂亮的姐姐,赶忙羞着脸赔不是。
楼梯口站了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瞧见常娆,忙笑着应了过来。
“是常姑娘吧?”
“你是?”
那丫鬟打量着常娆的同时,常娆也在打量她,梳着对双螺髻,发间簪的是上品的白玉珍珠,十指纤纤,看就是没有干过什么活,再瞧她身上的衣物布料,也是值几两银子。
寻常小户人家的正经小姐,恐怕也没有这般待遇。
“我家夫人使我过来给您引路。”那丫鬟笑眯眯的带她上楼。
绕至临窗的处雅间,推门把人领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旁人,唯有个年轻女子在圆桌前坐着,见常娆进来,没有吱声,仍稳坐在那处,兀自吃着手里的暖茶。
常娆也不做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瞧了几眼,又细细打量她的衣着穿戴。
面上似有怯意,想要行礼又不知道开口先说什么。
“瞧明白了?”那女子笑着放下茶盏,任小丫鬟拿湿热的帕子替她擦手。
常娆上前步,规规矩矩的福身,行了个大礼:“民女见过娘娘。”
这人身上的穿的料子,是宫里有品级的娘娘们才能使的,加上她手边摆放的物件,也都是宫中所出,她虽认不得这人是谁,却也知道个大概身份。
宫里有品级的娘娘们不在少数,但得宠到能够出入皇宫的,可不多见。
常娆又偷觑几眼那人的模样,想要看出些名目。
忽然,她脸上神色顿,将眼前女子跟前些日子才瞧过的崔小侯爷比在起。
竟有五六分的相似。
崔浩出身青州宣平侯府,父亲崔邵元,做过宫中司酒令,母亲则是先皇后嫡出的永安公主,永安公主与先皇后模样相仿,深得陛下宠爱,而崔浩如今圣宠加身,也不无随了母亲的缘由。
面前这人与其说是跟崔小侯爷模样相似,倒不如说是像着了先皇后的容貌。
周贵妃掌管后宫多年,宫里唯能跟先皇后模样相仿的,也只有被太后亲封的梅妃娘娘了。
听说,这梅妃言语举止,处处都带着先皇后的影子,叫圣上好不怜爱。
苗掌事为了使人巴结这位后宫新贵,还专门使人回了趟平江府,取了十几匹金贵的布料,找了关系递进宫去。
想必,这女子就是传闻中那位梅妃娘娘了。
梅妃瞧着她眼神明灭,由惊讶渐渐平缓,然后恢复波澜无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