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麒麟卫一行人靠近城墙,他们也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城墙之下的景象,不论身份贵贱,来往的行人都要受到严苛的检查,普通人必然是再三盘问,女眷都得露一露脸,棺材板也要掀一掀,更不要说运送货物的商队了,但即便如此,路过的商队竟然还十分乐意——开原关的审查只为缉凶,他们并不克扣商旅活物,也明令禁止收受好处,光是这两点,就胜过了大昭境内的所有关卡。
在大昭刚立国的前一百年,商人是社会地位最底的阶级,虽然这个认知在如今也照样成立,但……钱能通天。
这个朝代已经延续了太久,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空中划过尖锐的啼鸣,缪宣抬头望去,十分轻松地捕捉到了疾驰而过的黑色飞鸟,以他的目力,甚至能看清楚翎羽的颜色和形状,同江南的雀儿相比,这北地似乎连鸟都要矫健许多。
唐同知已经打马上前,摸出腰牌递给守卫,麒麟卫的牌子意味着十万火急,沿途关卡不得检阅阻拦,持有这道腰牌的卫队甚至都不需要出示,直接打马冲关就行,不过和其他三卫相比,麒麟卫还是很通情达理,十分愿意好好配合门将,这要是换到京畿,行事如此温和的锦衣卫必定要叫士卒们好一番感慨,然后既感激又敬仰地开门恭迎——
门将-辽东特供版,接过腰牌,冷硬地道:“请止步。”
唐同知:“……”
守城门将一板一眼地解释:“请诸位在此等候,戒严禁令规定武士不得随意进出开原关,请等待我们上官的裁决。”
这纵横数年来,唐同知还真没吃过闭门羹,他有些困惑地问出了一个蠢问题:“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知道,诸位来自四神卫中的麒麟卫。”守城门将一拱手就算是尽了礼节,“但眼下辽东以北全境戒严,锦衣卫也得遵循我辽东的规章,我这就带凭证去见上官,必不让诸位久候。”
唐同知性格沉稳,他下意识看向自家的老大,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旁的沐凤阳就先炸了。
一路的餐风露宿已经让沐小少爷积累了一腹郁气,只是在督卫身边还能强自忍耐,而现在眼看着就要赶到目的地却又被拦在关外,他哪里还忍得住:“久候?你算什么东西,让我们等候?!”
“好大胆!麒麟卫办事百无禁忌,就凭你也敢拦!”随着这声厉呵,沐凤阳甩出鞭子直冲守将面门!
别看这一鞭凶狠毒辣,实际上却是控制得当的虚招,目的在逼退门将从而一鞭子卷回他手中的腰牌,倒没有什么杀意,只想逼人出丑——兰督卫还一旁看着呢,不论沐凤阳心中是如何愤怒,他的行为也必然会谨守分寸。
沐凤阳的武功在同辈罕有敌手,他这一招绝不是门将能拆解的,而且因为实力差距太大,门将根本没看出这是虚招,他只以为这麒麟卫要一鞭抽碎自己的头颅,面露惊怒,竟不后退,反而舍身进攻。
这一下反让沐凤阳失算了,他只得匆忙换招,卷回腰牌的鞭子转向门卫的手臂,这一下力道失衡,眼看着就要废了门将的半条臂膀。
周围的人群才爆发出惊呼,门将还没能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温和地挪开,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同一时刻,一抹黑影从天而降,带着狠戾的破空声,直逼沐凤阳的额头!
这一回可就是真真正正的杀着了,沐大公子反应迅速,手中的鞭势也一瞬三变,鞭刃倒卷相迎,他的内力走的是刚猛雄浑的路子,但在这暗器前竟显出颓势,随着一声闷响,可怜的马鞭在撞击中炸成了无数碎屑,而暗器却并没有被击退,它只是被扭转了进攻的路线,径直在沐凤阳的手臂上擦除一道血痕。
“噗”一声,暗器落地,而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楚这暗器竟是一枚细薄的木制令牌,不仅制作粗糙,用料也廉价,在木板上依稀可见朱红色的字样“粮米……石”。
得了,竟是极普通的物资调令牌。
“鞭杀边疆将士……麒麟卫是吗?真是好厉害。”下一刻,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竟然比那群死在辽东王府里的还不如!”
听到这道声音,士卒门将们都面露喜色,沐凤阳则面色阴沉地抬起头——一道单薄又高挑的身影正站在城墙的垛口上,双手背在身后,他似乎穿着文士的衣袍,但又因逆着光而看不真切,只有寒风中翻飞的衣袖格外显眼。
这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可他的暗器功夫却称得上绝妙,不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劲道,都能与那些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比肩了。
一旁的唐同知眼力非凡,他稍加思索,顿时认出了武功路数:“小沐,这是玄序令!这少年是戚氏的——”
“原来是幽蓟台的小鬼!”沐凤阳扔掉手中的鞭柄,冷笑一声,眨眼间就从马上跃起,凭空踏上城墙,纵身雁提,直奔垛口上的少年而去,“这就叫你见识麒麟卫的厉害!”
俨然是不想理会同僚的告诫,
唐同知:“……”
唐同知啪一声捂住了脸,为沐凤阳二话不说就往上怼的行为感到绝望。
要知道幽蓟台是辽东第一大派,作为开国三大派之一,根深叶茂,深不可测,就连辽东王都需要供奉他们以求庇护,虽然这庇护最终也喂了狗,但由此可见幽蓟台在辽东的地位。
当然啦,沐凤阳是滇南王家的小公子,他有底气在幽蓟台放肆,但问题是这个投掷令牌的少年也必然出身非凡,他这一手暗器已经显露了身份——《玄序令》别称《冬令》,正是幽蓟台安身立道的功法,只有戚氏嫡系与关门弟子才有资格和天赋去修习。
城墙之上已经噼噼啪啪干了起来,唐同知抹了把脸,只得扭头看向老大,却发现督卫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那门将的身边,此刻正弯腰在一张小桌板上对着一本册子写着什么,而在督卫的右手边,另一位陌生老者正恭恭敬敬地垂手等候。
这人是谁?什么时候到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唐同知的视线,老者抬头掠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唐同知流下冷汗。
下一刻,老者垂眸,一瞬间精光内敛,只留下慈祥温和的表象,他笑呵呵地道:“小少爷不懂事,又看不出小沐公子只是顽皮,竟然对客人动刀动枪起来,要是老爷知道了,定是不肯轻饶的。”
缪宣:“……”
缪宣叹了口气,放下笔,郑重道:“七叔,是小沐不懂事,我代他给这位小兄弟道歉。”
面对这样客气的道歉,小门将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他求救般地望了一眼老者,没有得到指示,只好拘谨地回礼,又磕磕绊绊地道:“是、是我武功低……”
老者还是笑得一派温和,截住了小门将的话,只转身瞅着缪宣:“谁不知道沐小公子是滇南沐氏的幺子?唉,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和我们小公子似的不懂事,不过沐小公子顽皮我只管去找滇南王就是了,您堂堂麒麟指挥使这又道的什么歉?我们这边陲小地的将士可受不住。”
缪宣:“……”
多么熟悉的阴阳怪气,这一刻的缪宣简直梦回司礼监,也不知道戚七叔和魏谨谁更胜一筹。
戚七,幽蓟台老隐之一,一位挨过了无数风霜的百岁老人,在兰宣的童年时期,他是最妥帖可靠的师长之一,协助沈老太太为两个孩子打下了坚实的武学基础。
即便缪宣的实力已经远超戚七,但在这位老人面前,他仍是当年那个备受照顾的晚辈。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了孙子不疼儿,如今戚七叔的心头宝俨然是幽蓟台少主戚忍冬,他亲爹戚燕衡都得退一射之地,更不要说只是世交家的兰宣了。
“毕竟是我的属下,是我管教不周。”缪宣提起笔继续登记,他瞅了瞅半空中正打得火热的两人,于是便像是所有教出熊孩子的家长一般心虚地小声道,“那一会儿我去拦着他们……”
“那感情好啊。”老人立即接道,“小少爷恰在瓶颈期,正需要师长指点迷津,偏偏老爷又总是抽不出时间来,没想到能等来您这位大忙人,还请您怜惜着同咱们老爷往日的情分,多多指教啊。”
缪宣:“……”
缪宣放弃了区分这话里的正反意,活似初次登门拜见岳父的毛脚女婿,只好声好气地答应下来。
沐凤阳和戚忍冬打得有来有回,俨然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但这两人还算有分寸,知道不伤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