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又”……
这就是一个令人悲伤的问题了。
缪宣其实心里非常清楚,他一直以来的某些行为对土生土长的下属老唐来说,都是震撼观的荒唐事,也知道如今朝廷众臣对他的骂名多归因于此,但——在这个大厦将倾于眼前而无能为力的世界里,他总不能连举手之劳都不做吧?
虽然这种“举手之劳”根本不被认可。
瘦弱的小姑娘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缪宣叹了口气,也没有隐瞒靠谱的老唐:“在今夜之前,她是沐北候的嫡长女,在今夜之后就是无名孤女。”
唐同知:“?!”
唐同知在艰难地理解了这句话后,缓慢地道:“据我所知,沐北候的嫡女只有一位,也就是如今正在守寡的郡王妃。”
缪宣:“……”
缪宣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呃……就是这位,交给你了……”
唐同知放空了双眼,喃喃:“督卫,您就算又偷寡妇,那也不能偷这风口浪尖的呀……”
缪宣:“……”
早几年他还会争辩一下,如今次数多了,他便也说不出什么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捡到这么一位小姑娘,那这一切都要从遇到戚燕衡、和他一起走下城墙开始说起。
由于缪宣刚帮助戚忍冬突破了境界,他的老爹怎么说也都该意思一下,再加上他们又确实算是世交同辈,这故人相逢自然值得小聚一场。
辽东塞北没有京畿江南那样繁文缛节,但却有非常生猛的酒文化,就连食物都延续了凶悍的风格,不是整牛整羊都不好意思上桌,更别提野禽河鲜了,烹饪手法相当淳朴,但胜在质优量足。
令缪宣松了一口气的是,这次的小宴上并没有什么刺激的娱乐活动,没有花里胡哨的歌舞表演也没有形式多样的特色服务。
在这个时代,会在私人小聚场合出现的歌舞必然包括□□暴力等元素,而越是达官显贵越是喜欢花样地骄奢淫逸。
缪宣对此当然是敬谢不敏,但社会风气如此,他能做的就是几乎不参与这样的集会。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麒麟卫指挥使的偏好,绝大多数人对锦衣卫的刻板印象就是五毒俱全,更何况缪宣的名声那是相当能打,而这么多年来各方的争相进贡和贿赂又加深了这种形象,仅有极少的人惊讶地发现——这位麒麟卫指挥使,竟然有着苦修僧侣一般的生活习惯。
戚燕衡竟要比缪宣所以为的更了解他,准备了一个如此清淡的宴会,缪宣对此十分感激,于是热情劝酒以示尊重,虽然武林高手都能以内功蒸发酒气,但这戚燕衡就是再能挥发再能喝也比不过缪宣完全不会醉的特质,最终,缪宣以多次上厕所为代价干倒了戚燕衡。
然后趁着这个机会独身一人夜探藩王府。
缪宣:不愧是我.jpg
虽然幽蓟台答应了麒麟卫的搜查,但在私兵的陪同下,这探查必然束手束脚,而整个辽东上下仅有戚燕衡一人的实力能与缪宣匹敌,只要没有戚燕衡的干扰,就没有人能捕捉到麒麟督卫的行踪。
缪宣因此才不得不选择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戚燕衡是猜不到他为什么劝酒吗?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他会顺势喝醉应当也是早有成算,不过是友善的相让罢了,但缪宣还是决定去找蛛丝马迹。
这个世界的能量流动有着它们独特的轨道,只要没有同等高手的干扰,缪宣很有信心去赌一赌他这二十余年来追查凶案的经验。
夜半更,偌大的藩王府内一片漆黑,这府邸的大门口与主宅前都设立了招魂幡和祭坛,数千只白烛在晚风中摇曳火光,影影绰绰间,鬼气森森。
早在赶往辽东的路途中,缪宣就看过相关的卷宗,这所谓的灭门案自然不可能留有什么活口,受害者人数极其骇人,包括辽东王并子女妻妾十六人,阖府上下侍从护卫百七十二人,还有当晚恰好在场的幽蓟台弟子人,以及金乌卫五人。
此次灭门案的受害者总数比当年兰氏灭门案还要多出百余人,不过当年兰氏罹难者多是子弟与旁支,而如今占了大头的却都是完全无辜的下人和侍从——妖邪杀人不可能有什么怜悯之心,它们各个都是连坐的专家,对一切生灵都怀抱着刻骨的恨意,网开一面就是天方夜谭。
也正是因此,妖邪杀人、尤其是在残忍地杀人后,会在案发现场留下相当浓重的负面情绪残余,而这又很容易诞生出新的妖邪,最终导致悲剧屡次重演,像病毒一样扩散。
缪宣曾处理过降临在某个小城镇里的大案,那起惨剧在最初仅起源于一位含冤而死的佃农,但最后却波及了当地数千人,在妖邪的残暴与凶煞中又诞生出新的妖邪,它们相互吞噬又彼此连结,于是成了祸害一方的魑魅魍魉。
缪宣夜探藩王府,为的就是寻找灭门案所遗留下的残秽,他毕竟有着远超过这个世界体量的本体精神力,只要没有干扰,他在探测上就无人能敌。
举个例子,对于同样的残秽,戚燕衡只能察觉到气息污浊、随即判断存在巨大隐患;但缪宣就能准确地断定留下残秽的妖邪是什么样的,并且准确推断它的去向和来历,甚至还能看到这妖邪的虚影。
此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尸骨早就被幽蓟台全部收敛,但案发现场并没有怎么打扫,随处可见发黑的血渍,厚厚的灰尘堆积在每个角落旮旯中,连带着覆盖了满宅邸的霜雪都显得污秽不堪。
缪宣不得不庆幸他一路赶路来得早,再迟几日冰消雪融,无人修理的庭院将变得泥泞不堪,再有什么痕迹都要被污染了。
但就算他赶上了最后一次取证,这个府邸……
时间有限,缪宣直接跃上了最高的塔楼,他闭上双眼,发散开所有的精神力,随后无形的力量便覆盖在整片府邸之上。
精神力在这个世界会被笼统地概括为“感知”,用法十分粗糙,但缪宣有多个世界的积累,他能够准确地探测到这一片区域的动静,甚至还能以小地图的形式维解构。
夜幕下,辽东藩王府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尸骸,它正在腐朽,血肉早已死去,骨骼千疮百孔,空空荡荡,肮脏腐臭,这样的尸骨连蛆虫都嫌弃。
缪宣仍旧检索不到任何残秽,但却并不是完全没有发现,在藩王府的东南角,有一道活人的气息正藏在地下。
幸存者?不可能,妖邪的迫害是不会被一层地表挡住的,这只能是在惨案后溜入王府的人,缪宣从塔尖上跃下,瞬息之间就赶到了异常之处。
东南方是属于府邸主人的居住区域,相当富丽堂皇,而从装潢布置上来看,这里应当是小郡王的住所。
不知何时,月亮终于走出了云层,寒冷的夜晚终于不再黢黑无光,缪宣绕过走廊,直接去往后院卧室,在踏入房间的那一瞬间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幽蓟台已经收完尸体,但从这没被收拾过的现场也能推测出当时的情况,月光把这间狭室照得透亮,遍地都是凌乱的衣袍首饰,过分放纵的摆设陈列,地面和墙壁上的早已干涸的脑浆和血迹……得了,这个小郡王年纪轻轻,竟然也是色中饿鬼。
一个月过去,什么味道都已经消散殆尽,缪宣仔细研究了一下布局,凭借着多年的经验找到了机关按钮,他推开多宝阁,于是床榻上的水银镜翻转,露出了背面狭窄的储藏小室,只听哐当一声,一个红色的身影连同珠宝瓷器一起摔了出来。
这是一个极瘦弱的女孩,手里攥着一柄匕首,不过十一二岁光景,面色煞白,披头散发,五官姣好,但她身上的礼服可不是普通新娘子会穿的,白纱罩红袍,在大昭的传统里,这是冥婚的制服。